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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嫁冯春生雨霁全文免费

周枫平 著

女频言情连载

1沈万修是在沈檀谦入住淮水天鹅饭店的前一天夜里去世的,那天夜里华平下了很大的雨,路面生出许多水坑,一双急促的脚步从远方而来,踩得水坑四溢,但他显然顾不得裤脚的泥泞,仿佛流星般滑落到沈家门外。这人是沈公馆的下人孙昌盛,他与孙明钊算半个兄弟,当初一起逃荒进的沈家,多亏了沈家的收留,才不至于饿死在街头。敲门声被轰隆的雷声淹没,孙昌盛顾不得为他打开门的李管家,撒腿朝着内院跑去,穿过一进、二进来到厅堂。书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沈檀书正俯首在案前,看着全身湿漉的孙昌盛,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莽撞的孙昌盛在喘息了几口凉气之后,整个人冷静了下来,看着脚边的泥水,不敢再向前迈动一步,只站在屋外说道,“少爷,人找到了。”孙昌盛的脸上挂着悲伤的神色,不知是雨水的...

主角:冯春生雨霁   更新:2025-03-09 11: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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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冯春生雨霁的女频言情小说《初嫁冯春生雨霁全文免费》,由网络作家“周枫平”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1沈万修是在沈檀谦入住淮水天鹅饭店的前一天夜里去世的,那天夜里华平下了很大的雨,路面生出许多水坑,一双急促的脚步从远方而来,踩得水坑四溢,但他显然顾不得裤脚的泥泞,仿佛流星般滑落到沈家门外。这人是沈公馆的下人孙昌盛,他与孙明钊算半个兄弟,当初一起逃荒进的沈家,多亏了沈家的收留,才不至于饿死在街头。敲门声被轰隆的雷声淹没,孙昌盛顾不得为他打开门的李管家,撒腿朝着内院跑去,穿过一进、二进来到厅堂。书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沈檀书正俯首在案前,看着全身湿漉的孙昌盛,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莽撞的孙昌盛在喘息了几口凉气之后,整个人冷静了下来,看着脚边的泥水,不敢再向前迈动一步,只站在屋外说道,“少爷,人找到了。”孙昌盛的脸上挂着悲伤的神色,不知是雨水的...

《初嫁冯春生雨霁全文免费》精彩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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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万修是在沈檀谦入住淮水天鹅饭店的前一天夜里去世的,那天夜里华平下了很大的雨,路面生出许多水坑,一双急促的脚步从远方而来,踩得水坑四溢,但他显然顾不得裤脚的泥泞,仿佛流星般滑落到沈家门外。这人是沈公馆的下人孙昌盛,他与孙明钊算半个兄弟,当初一起逃荒进的沈家,多亏了沈家的收留,才不至于饿死在街头。
敲门声被轰隆的雷声淹没,孙昌盛顾不得为他打开门的李管家,撒腿朝着内院跑去,穿过一进、二进来到厅堂。书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沈檀书正俯首在案前,看着全身湿漉的孙昌盛,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莽撞的孙昌盛在喘息了几口凉气之后,整个人冷静了下来,看着脚边的泥水,不敢再向前迈动一步,只站在屋外说道,“少爷,人找到了。”
孙昌盛的脸上挂着悲伤的神色,不知是雨水的冲刷还是泪水的涤荡,他的眼眶通红。沈檀书大概是在孙昌盛的脸上看到了结果,所以在野郊看到大少奶奶安胜英的尸体时,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讶。
安胜英被浅埋在泥土之中,由于这场大雨,半个身子裸露在外面,面部也因为暴露在雨中,显得极其干净。不远处的车内,后排打开的车窗,露出沈檀书冰冷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孙昌盛重新掩埋完安胜英,缓缓关上了车窗。
“少爷,要不要给大少奶奶立个碑?”孙昌盛在泥坑中清洗完满是污垢的手,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拉开车门。
沈檀书仿佛惊醒过来一般,茫然地看向了孙昌盛,“扶我下去。”
“下着雨呢,少爷,”孙昌盛低声提醒道。
孙昌盛一面撑着伞,一面将沈檀书抱坐在轮椅上,坑洼的路面让轮椅行进变得艰难,但似乎沈檀书并不在意这些,他来到方才堆起的坟堆前时,全身已经湿透了。
“你去接老爷吧。”
“那少爷你?”
“我想一个人待会,”沈檀书的语气平静,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从口袋中拿出白色的手帕来,手帕已经被雨水浸透,但他还是递给了孙昌盛,“擦擦吧。”
孙昌盛手上的泥渍印在洁白的手帕上,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孙昌盛有些感动,这样的沈檀书并不多见,他把手帕紧紧攥在手心里道,“那我让明钊来接你。”
细密的雨丝如同夜空坠落的寒刃,力透了沈檀书身上的黑色长衫,他怔怔地看着堆起的土丘,面容憔悴。直到彻底听不到车子的声响,四周只剩下风雨声时,沈檀书才从无名指上摘下了戒指,搁在了坟前。
雨水冲刷过后的街道,显得极其干净,尽忠职守的孙昌盛一边用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边看着前方的道路,而那张白色的手帕,则被他折成了白色的玫瑰花,搁置在一眼便能看到的位置上。车子在无欢夜总会洋楼前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层层向上,扫过一扇扇窗户,在歌舞升平的舞厅顶层,是一个极其安静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大长方桌前,沈万修沈老爷是唯一的中国人,除去少数的金发洋人外,日本人占了大多数。
主座的日本人耳边站着一个翻译官,正在向沈万修转达着日本人的话,“五成不行,至少要八成。”
沈万修听到这话,明显有些不悦,“最多六成,告诉他,一旦他的货进来,我漕运的生意必会受到重创,六成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沈老爷,不如你还是回去想想清楚再来吧。”
会议结束得很早,但沈老爷离开夜总会时已见天光,他的怀中搂抱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姑娘,候了整夜的孙昌盛撑起伞迎了上去。寒冬腊月,身上又淋过雨,孙昌盛撑伞的时候,胳膊明显有些僵疼了,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在楼下冻了整整一夜,甚至不敢坐在车内等待。
沈万修坐进车里,依旧是气不打一处来,灌了整晚的酒依旧没能熄灭心中的怒火,姑娘又是捶肩,又是捏臂,姑娘求生难,老爷求财也难,他们像是同病相怜的人,在后座紧紧拥抱在一起。
孙昌盛一个急刹,用手帕折成的白玫瑰滑落在孙昌盛的身上,后座的沈万修破口大骂,“他娘的昌盛!”
“老爷,前面有人。”孙昌盛摇下了车窗,脑袋伸到车外,大骂起了拦路的人,见那人没有反应,索性下了车。
怎料孙昌盛这一下车,子弹就像大雨一般袭来,枪响与迎新的鞭炮声齐名,许久之后,只剩雨声,孙昌盛倒在血泊之中,沈老爷趴低在后排,方才的姑娘压在沈老爷的身上,已经中弹身亡。
那姑娘被一只手拉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了车门外,举起了手中的枪。
“八成就八成!”枪声与雷声共鸣,血水被雨水冲散。
2
有人说自沈檀书出生那天起,他的双腿便是废的,也有人说是因为儿时的一场高烧,时过境迁,结果已经无法逆转,便没人再去计较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了,正如沈万修的死亡一样,只是简单一句“兴许是生意上的仇家做的”,便草草翻了篇。
沈家墓地大门敞开,门廊很宽,老爷能毫不费力地穿门而过,停在空地处,这些驶来的车子都用了白花点缀,沈檀月和管家站在墓地大门外,迎接着前来吊唁的人。
这些都是与沈家往来的生意人,他们纷纷到新墓前表达惋惜和悼念,墓前左侧是坐在轮椅上、面色凝重的沈檀书,二姨太何鸢、三姨太陈美仪站在沈檀书两侧,手中拿着手绢掩面哭泣。来悼念的人在默哀完后,都纷纷走到沈檀书面前,宽慰孝子和二姨太,尽管三姨太哭得最伤心。
“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说,可实际上他们并不在意凶手是谁,更关心的则是接下来沈公馆由谁说了算。按老理来说,本应长子继承家业,可沈檀书双腿瘫痪,沈万修很少让他插手生意上的事,倒是常和三姨太出双入对各种场合,但三姨太只是沾了新人的光,在外头再怎么受宠,也宠不出掌家的本事来,沈万修不止一次酒后抱怨过三姨太铺张浪费这事,沈家真正管账面的是藏在云闺的二姨太,可奈何二姨太只为沈家生了个女儿,再怎么忙活,终究还是沈家的产业。
管家从外面快步走上前来,俯在沈檀书的耳边,低声说道,“大少奶奶回来了。”
沈檀书茫然抬起头来,看向墓地外面的方向。一袭黑色长裙垂地,一大束黄色的菊花捧在胸前,妆容憔悴惹怜,在众人的目光下,朝着墓地缓缓走来。夕阳映在她的身后,晚霞显得黯淡无光。
二姨太和三姨太都停止了哭泣,诧异地看着走到墓前的女人冯雨霁,然而冯雨霁像是她的另一个身份,而此时在沈家,她则是大少奶奶安胜英。
“胜英?”仿佛大梦一场,沈檀书错愕不已。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安胜英跪在墓前,献上自己的鲜花,随后走到沈檀书的跟前,蹲下了身子。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窃窃私语,更多的是咒骂的神情。
“肯定是日本人干的,杀了老爷还不够,又把抢走的女人送回来,恶心我们,”三姨太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明显是冲着二姨太说给沈檀书听的。
沈檀书咳嗽了两声,拍了拍安胜英放在自己轮椅上的手,示意她站在自己身旁。三姨太嫌弃地让开了位置,站在了二姨太那一侧。
没有传统丧礼的嚎哭和喧嚣,只有微风摇动柏树枯枝的微响,沈檀书看着新立的大理石墓碑,眼含泪水。葬礼结束后,沈家的车子停进了院子,沈檀书下车便看到了迎上来的沈檀谦,大少爷露出了笑容,伸手招呼沈檀谦上前。
“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檀书问道。
“方才,”沈檀谦应道,目光忍不住看向了安胜英。
沈檀书咳嗽了两声,显然太久没见,让两兄弟显得有些疏离,连再开口的话题都找不到。
“回来就好,”沈檀书接着又咳了两声,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
“大哥没事吧?”
“丧葬忙前忙后,休息一阵便没事了。”
安胜英推着沈檀书向着屋内走去,后方的三姨太冷眼看着安胜英的背影,终于按捺不住,喊了一声,“你给我站下!”
安胜英缓缓回过头,看向了冷漠的三姨太,“怎么?”
“难得沈家人都在,你来好好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老爷刚走,晚些再聊,”二姨太走了上去,一副掌家人的姿态说道。
“你们不敢问,我帮你们问清楚,如果她是从日本人那里逃出来的,那咱们沈家可就惹了麻烦了。”三姨太不依不饶,像是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才肯罢休。
“晚娘!”沈檀书吼了一声,惊住了三姨太,但他随后平复了语气,“胜英和檀谦都刚回来,舟车劳顿,放他们去休息吧,晚些再聊,好吗?”
二姨太拉住了还想上前的三姨太,操着息事宁人的口吻对下人吩咐道,“管家,去备晚宴吧。”
安胜英打开了房门,而住在对面的沈檀谦,此时也正站在房门前。沈檀谦的注意力一直在身后的安胜英那里,但他却没有回头去看,当他听到安胜英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沈檀谦也推开了房门,于是便有了两个人同时关门,看向彼此的契机。
沈檀谦看着安胜英,安胜英也看向了沈檀谦,两个人目光里似都有故事,直到房门关上。


浴室这档子事,其实是三姨太的主意,那晚离开餐厅后,三姨太便跟着二姨太进了里屋。
二姨太在茶桌前坐下,“说吧,饭桌上就一直冲我使眼色,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为安胜英那个女人,”三姨太说道。
“她怎么了?”
“二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不像是从前那个安胜英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人变得不一样很正常。”
“算账的本事我不如你,看人的能耐你可就比我差远了,人的性格是会变,但骨子里透着的那股劲是骗不了人的。”
“你的意思是,她不是安胜英?”二姨太来了兴趣,问道,“那她还能是谁?”
“搞不好是什么双胞胎的妹妹?”
“你是不是戏听多了,她不是孤儿吗?没听说过有什么双胞胎的妹妹,”二姨太想了想,又问,“那你想怎么证明她不是安胜英?”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给安胜英的烙印吗?”三姨太在二姨太的耳边私语了一番,二姨太听完摇了摇头。
“家里生意的这些烂账,已经够我受的了,你自己去胡闹吧。”
“我这哪里是胡闹,我是在为二姐你鸣不平啊,现在明摆着檀书和檀谦兄弟两个要继承家里的生意,你如此为沈家操劳,可你也只是生了个女儿,到头来,那家产还不是沈家两兄弟说了算,”三姨太的话明显说出了二姨太的心声,只是表面上她依旧保持着平静,“你想,老爷在的时候,檀书他敢说一个不字吗?如今老爷走了,理应你来当家作主,可是现在,好像整个家,都已经是他说了算,再让他办婚礼成家,那以后还得了,二姐,你不能助长他的气焰,得还以颜色,坐实那个女人的虚假身份,当着檀书的面,把她扫地出门,证明这个家没你不行。”
“说完了?说完快回去休息吧,你的话,我会好好想清楚的。”二姨太下了逐客令,三姨太只好点了点头,拥抱了二姨太表达亲密。
原本三姨太是陈顺祥府上的千金,陈顺详靠着跟英国人做生意,在华平开大烟馆发了家,最风光的时候几乎垄断了华平的大烟馆,可自打英国被迫取消鸦片国际贸易之后,陈家便也随之没落,也有者说陈家的产业完全是被陈美仪的弟弟陈美光这个败家子败光的,若不是当年沈万修出面,陈顺祥的下场还犹未可知。报恩也好,真情也罢,家道中落的陈美仪能予沈万修做个三房,在外人看来,都是陈家占了便宜。
陈美仪自小养成的大小姐脾性,到沈家也没能有半点收敛,安胜英惹了她,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才有了浴室那么一遭子事来。安胜英身上的旧疤确实在,之前安胜英身子受过的虐待也能一一对应得上,算是坐实了她的身份。其实三姨太也对双胞妹妹的猜测没抱有太大的幻想,只是想让安胜英出些洋相,为此,还特意跟萍儿做了一出好戏,将沈檀谦引到浴室来。本想着砸些玻璃瓷器再熄灯,让安胜英在黑灯瞎火里跟沈檀谦来个捉奸见双,没承想现在反倒是帮了安胜英这个女人一把,三姨太想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回到屋里,对着下人们一通责骂,直到萍儿出现,情绪才缓和下来,比起跟二姨太的关系,三姨太似乎跟萍儿更像是姐妹,虽然两人隔着主仆身份,三姨太却总是对萍儿掏心掏肺,而萍儿也特别能懂陈美仪,话不多,但都能说到她心坎里去。
“竹篮打水倒不至于!”萍儿说道,“我觉得二少爷跟大少奶奶之间真有些什么。”
三姨太听到这话,来了精神劲,倒了杯红酒推给了萍儿,“接着说。”
“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二少爷看少奶奶的眼神有些奇怪,放心吧,我会好好盯着他们的。”
萍儿离开了三姨太的房间,绕了走廊,经过了沈檀书的房门口时,透过门缝向里张望起来。房间里,安胜英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沈檀书来到床边,手中拿着药酒,轻柔地为安胜英涂着脚上的伤痕。安胜英并未睡着,忍不住缩回了脚。
“弄疼你了?”沈檀书关切地问道。
“我自己来吧。”安胜英坐起身来,从沈檀书的手中接过了药酒,两人相视再无他言。
沈檀书看着安胜英擦拭着脚踝,许久之后,又拿出一件衣服来。
“二姨太和三姨太的性子,你也知道,自你离家后,她们也没让留下你的衣服,这是我娘生前订制的,没上过身,你先将就穿着吧。明天,我再带你去阿祥店里买些新衣裳回来,”看着安胜英点了点头,沈檀书把衣服放在了床边,嘱咐道,“早点休息吧,今晚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明天中午,我们在阿祥店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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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上方的玻璃吊灯亮起,一张长桌横在餐厅中央,桌子上摆放着玻璃装饰的三个烛台,每两个烛台中间摆放着鲜花点缀。李管家年近五旬,头发已略显斑白,但动作依旧干练有力,他换下色彩鲜艳的红色桌布,转而铺上一张精致的白色亚麻桌布,每一个折痕都细致熨平,直至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套套精美的骨瓷餐具摆上了桌子,似乎每一只碗筷的摆放位置都缜密地思考过。原本他费尽心思在主座上摆放完餐具,可又觉得不妥,便将主座的餐具移到了长桌的左侧第一个位置。
沈檀谦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餐厅,管家看到他有些诧异,“二少爷,还没有到用餐的时候。”
“我知道,我只是随便看看,我记得以前这里不是餐厅。”
“这地是三姨太选的,”管家继续摆放着餐具,银质的刀叉闪烁着微光,与水晶酒杯交相辉映。沈檀谦看着餐厅的布局,伸出手来去观摩摆放在餐桌对面的花瓶,“那是老爷生前最喜欢的花瓶,一定要摆在他吃饭时能看得到的位置。”
沈檀谦听完把花瓶放回了原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花瓶掉落在地上,惊到了管家。
“二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别收拾了,就这么放着吧,反正我爹也不在乎了。”
沈檀谦离开餐厅向外走,紧挨着餐厅的是沈檀月的房间,此时的沈檀月坐在窗前,月光打在她的身上,手指绕着手帕聚精会神地看着房间里孙明钊。孙明钊拿着报纸,正读着上面刊登的爱情小说《幻梦》,这是孙明钊闲暇时候常做的事,也是沈檀月教他识字的代价。
“他的头发黑亮垂直,眉毛斜飞如剑,鼻梁高挺嘴角冷傲棱角分明,生得风流雅致,宛若黑鹰,那是她在歌舞厅与他的初见……”
“什么是歌舞厅?”沈檀月问道。
“就是一群年轻人喝酒跳舞的地方,现在的人都喜欢去那种地方,在那里可以一起彻夜狂欢,不分男女,没有尊卑,但求一醉。”孙明钊说得像是去过一样,其实他多数时候也只是站在门外。
“但求一醉?”
孙明钊看着沈檀月脸上的笑容,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二姨太是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的。”
“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二哥回来了,他会带我去的。你再说说,外面还有什么地方好玩?”
沈檀谦常年在外,家里人对他的行踪都一无所知,只有沈檀月知道二哥在淮水,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在沈檀月房间的上层,是三姨太的房间,三姨太坐在镶嵌着铜边的梨花木梳妆台前,案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盒,她穿着一件尚未完工的旗袍,半透明的丝绸轻柔地搭在她的肩上,露出内里的绣花小衣。她每天都要化上好几次妆,按理说老爷刚走,她这么打扮给谁看呢?
可她还是洗去白天的妆,拿出一盒细腻的珍珠粉,轻扫在肌肤,随后又用修长的手指蘸取少量的鹅蛋粉,轻轻拍打面部,对着镜子左右察看之后,拿出了眉笔在眉处缓缓移动,细致地勾勒出眉头稍宽、眉尾略细的柳叶形状。丫鬟萍儿站在一旁,一个劲地称赞三姨太生的天生丽质,这张脸蛋就算是什么粉都不抹,也能艳压整个华平了。
二姨太腮红选的是淡淡的桃红色,唇部的珊瑚红更成了整张脸的点睛之笔,但做完这些还不算完,她又从装满首饰的盒子内,挑出最耀眼的珍珠项链戴在了脖子上,正在端详之际,隔壁传来的异响,惹得她翻起了白眼。
二姨太方才将算盘摔在了地上,珠子滚落了一地,此时又把桌子上摆放的账本推倒在地上,漕运的生意全都是严重亏损的状态,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但这通脾气似是常有的事。
沈檀谦从二姨太的房门外向着沈檀书的房间走去时,正撞上管家,管家站在沈檀书的房门前,用指头的关节轻轻敲了两声,“大少爷,用饭了。”
2
沈檀谦率先在餐厅落座,他坐在左侧第三张椅子上坐下。紧接着是三姨太走进了餐厅,坐在了右侧第二个位置上。
“来得挺早啊,”三姨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在外面那么多年,只学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心急的人,才能吃得上热豆腐。”沈檀谦点燃了一根香烟,三姨太露出了笑容,随手也要了一根。
二姨太带着沈檀月随后走了进来,闻到烟味就皱起了眉头,没好声地说道,“这里是吃饭的地方,不是烟馆,晚辈不懂事,你也不懂?”
三姨太灭了手中刚燃起的香烟,没有接二姨太的话茬,转看向了沈檀谦,“这烟不错,什么牌子的?”
“洋货,我那还有,喜欢送你一些,”沈檀谦也随手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三姨太坐在右侧第一个位置,看向了主座的空位置,沈檀月坐在了左侧第二个位置,紧挨在沈檀谦的身边。沈檀月开心地看着沈檀谦,挤眉弄眼的似乎在打着两个人才懂的秘密招呼。
沈檀书最后走了进来,坐左侧第一个位置,至此左侧三个位置坐满。
“嫂子呢?”沈檀谦对安胜英充满了好奇,可是碍于家里的体面,他并没有急于去求证一些事情,只能以叔弟的身份旁敲侧击。
“已经让丫鬟把饭送到大少奶奶屋里了,”管家说道。
“这不是还有位置吗?”沈檀谦看向了管家,“让她下来吃饭。”
管家为难地看向了二姨太,沈檀书却言语低沉地冲沈檀谦道,“把烟灭了,坐到我身边来。”
沈檀谦灭掉了手中的香烟,沈檀月站起身子,准备跟沈檀谦交换位置,沈檀谦却一把按住了沈檀月,自己站起了身,说道,“把我的饭也送到屋里去。”
“坐下!”沈檀书言语中带着严厉,看向了管家,“去叫大少奶奶。”
三姨太闻言看了二姨太一眼,让安胜英那个女人上这张桌子,怕也是沈檀书的主意吧,两个联手整这么一出兄弟不和的拙劣戏码,三姨太想到这里,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管家离开餐厅,不消一会儿的工夫,便带着安胜英朝着餐厅走来,高跟鞋的声响引得三姨太翻起了白眼,面前的饭菜是彻底吃不下了。安胜英站在餐厅门外,被管家引到了右侧第三个位置,沈檀谦的对面。沈檀谦看向了安胜英,试图将舞厅遇到的冯雨霁与眼前的安胜英联系起来。
三姨太擦拭着嘴角,瞥了一眼安胜英,道,“往日这里,可没有你的位置,婚礼都没办,还真把自己当成少奶奶了?”
“三妹!”二姨太敲了敲桌子,“你若是想吵,就出去。”
沈檀书看着二姨太,说道,“二娘,我想明天把这张桌子换了。”
“这是老爷亲自……”管家话说到一半,便感受到了沈檀书鹰视的目光,忙换了个话头,“是,大少爷,换成什么样子的?”
“换成圆桌,还有以后做的菜,不用分成小份,这样摆在每个人的面前,大家各吃各的,关系都疏远了,听得明白我的意思吗?”
三姨太嘴角发出轻蔑的嗤声,“刚习惯老爷换的规矩,现在又要改回去了。”
“我们有我们自己吃饭的规矩,没有必要事事学习洋人。”
“那老爷在的时候你就应该说呀,现在说什么规矩,我看是你自己的规矩吧,”三姨太话说到一半,听到了沈檀谦的笑声,又没好气地问道,“你笑什么呀,我说得不对吗?”
“我只是觉得晚娘说得对,大哥你这个时候当家,恐怕还有点早。”
二姨太看着两兄弟意见不合,脸上露出了一闪即过的笑容,当起了和事佬,“只是换个吃法的问题,又不是不给你们饭吃。”
二姨太一语定音,事情像是就这么定了下来,“按檀书说的办吧。”
管家应了声,刚准备离开,又被沈檀书叫住,“昌盛的亲人寻到了吗?”
“找到了,有个姑姑,那笔钱是拿了,不过说路途太远,人就不来领了,让咱们帮忙葬了。”
“宫崎英男被杀这事,你应该听说了吧,”二姨太问道。
“听说了。”沈檀书应道。
“听说那个日本人是在淮水的天鹅饭店被杀的,”沈檀谦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安胜英的表情变化。
“我还得到消息,他在临死的那一晚,裴家的人去找过他,你们觉得会是裴家人干的吗?”三姨太说道。
本来沈檀谦插话进来,已经让二姨太不愉快了,三姨太又补上了一句,更让这个严肃的场合变得像是卖菜砍价的街市口。
“谁干的以后会查清楚,现在关键的是,日和商会派了新的人来,老爷好不容易打通的关系,又要重新搭建,老爷不在了,裴家这次肯定会掺和进来,”二姨太愤愤地说道。
沈檀书放下了刀叉,拿起手巾擦拭着嘴角,端起了手边的酒杯,缓缓说道,“我已经让人打听了来接替宫崎英男位置的日本人,二娘放心,这生意裴家人进不来。”
二姨太叹了口气,“最好是这样,如果这笔生意谈不成,沈家工厂可能就保不住了。”
“原来那个日本人对沈家这么重要,这么说来,凶手可能是跟沈家有过节的人,”安胜英事不关己地说道。
“那一定是裴家人搞的鬼,爹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裴家没有一个好人!”沈檀月本不想加入这枯燥的对话,但听到裴家,还是忍不住插嘴进来,意识到二姨太正看向自己的时候,忙低下头乖巧地吃饭,不再多嘴了。
“也不见得,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为非作歹,爱国志士铤而走险,也属正常,你们忘了之前的事了?”
“什么事啊?”沈檀月虽然不常言语,但从沈檀谦口中说出的话,就忍不住会好奇。
“檀月,吃好了吗?”二姨太问道。
“吃好了。”
二姨太太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擦拭着嘴角站起了身,“我也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看着二姨太起身离去,三姨太也紧随其后,白了冯雨霁一眼,便离开了餐厅。
3
月色悄然洒满雕花窗格,沈檀谦将身上的西装脱了下来,倚坐在床头。萦绕在他眉间的,除了表面上和睦、实则随时分崩离析的家人,还有来路不明的安胜英。沈檀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说不清过了多久,门外驻足的人影引起了沈檀谦的注意。
“谁在那?”
听到沈檀谦的询问,门外的人影快速地离开了,就在沈檀谦还在迟疑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了玻璃摔碎的声响。沈檀谦冲出房门,奔下楼去,看到亮着灯的浴室突然灭了灯,方才的动静似从里面传来。
沈檀谦果断地冲进了浴室,黑暗之中一只手凭空出现,抓住了沈檀谦的肩膀,试图将沈檀谦反身擒住。沈檀谦猛地别过身来,用手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腕,是一个女人的手,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将她抵在了墙上。
周遭一片黑暗,外厅摇晃的光透过彩色玻璃折射出暧昧的光线映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沈檀谦走廊摇晃的光线中,看到了安胜英那张湿漉漉的脸。
“是你?”安胜英惊道。
“发生了什么事?”
安胜英被沈檀谦牢牢抓住,两个之间只隔着一层帘纱。安胜英低声说道,“衣服。”
沈檀谦移开了目光,脱下了外衣,披在了安胜英的身上。
“有人拿走了我的衣服,还灭了灯。”
“你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了吗?”
“没有,”安胜英突然惊呼一声,踉跄了下来,跌倒在沈檀谦的怀中。
沈檀谦这才看到,方才的香水瓶摔碎,碎屑割伤了她的脚踝,“你先坐下,我去开灯。”
安胜英拉住想要去开灯的沈檀谦,“不要!”
“我需要给你清理伤口。”
“别开灯,”安胜英尽可能地缩进沈檀谦的外衣之中。
沈檀谦见状随手拿起烛台,用微弱的光芒照亮她受伤的脚。铜质浴缸占据了浴室不小的空间,热水蒸腾起氤氲的雾气,安胜英斜倚在浴缸的一侧,沈檀谦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在安胜英的面前,袖口随意地卷起,手中拿着一块干燥的棉布,神情凝重地为安胜英清理着流着血的伤口。
“忍一忍,很快就好。”沈檀谦言罢,小心翼翼地用棉布蘸出药水,轻轻擦拭着安胜英伤口周围的血迹,每一个动作都尽可能的轻柔。
安胜英咬紧下唇,眉头微蹙,但并未发出声音,只是偶尔睫毛轻颤,显示出她的隐忍。浴室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唯有雾气凝聚的水滴落在浴缸中的声响与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沈檀谦恍惚中觉得自己并不是在给安胜英包扎伤口,而是为那晚的冯雨霁。
“冯雨霁只是一个笔名,”安胜英说道,“我不想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沈檀谦错愕地抬起头来,察觉到安胜英看穿了他的心思。就在这个时候,浴室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安胜英看到沈檀书被孙明钊推了上来,二姨太和三姨太跟在后方,三姨太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了脸色发青的沈檀书。
“没事吧?”沈檀书问道。
“冯雨霁她……”沈檀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更正道,“大嫂她的脚受伤了。”
“我没问你!”
“我没事。”安胜英勉强站起身。
沈檀书的轮椅缓缓靠近了安胜英,车轮碾压着地上玻璃碎屑,发出刺耳的声响。沈檀谦让开了身子,丝毫没有留意到沈檀书轮椅手握的隐蔽位置有很深的抓痕。
三姨太笑着道,“要不说年轻人就是手脚快,我们听到动静,立马朝这赶都还迟了你一步。”
沈檀谦不甘示弱,反驳道,“我看是有人故意慢人一步赶来的吧。”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檀谦走到浴室的门边,看着已经被撬毁的门锁,说道,“有人在大嫂梳洗的时候,使了绊子,拿走了大嫂的衣服,还故意熄了灯。”
三姨太一听这话,有些急了,“谁干的?是我还是二姐啊,难不成是檀月?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泼脏水的时候,小心不要溅到自己身上去。”
“明钊,把少奶奶扶回房间。”沈檀书松开了安胜英的手,孙明钊把毛毯随后裹在了她的身上,横抱起来,离开了浴室。浴室中只剩下沈檀谦、三姨太和二姨太几人。
待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沈檀书才缓缓开口道,“有一件事,本来我想在晚宴的时候说的,但二娘和晚娘回去得早,便没找到合适的时候开口,正好现在大家都在,我就在这说了,我准备办一场正式的婚礼,告诉所有人,胜英是我的太太,希望你们今后也把她当作大嫂、当作儿媳、当作沈家的一分子对待,过去的事不准再提了。”
三姨太看了二姨太一眼,狠跺了两下脚离开了。


我在淮水住得还算习惯,我太太就是淮水人,平日里吃饭也都是以她的口味为主,在华平的时候我是不怎么想起她来的,可来到这里之后,我时常挂念她,我不愿相信这十多年来她对我是没有一丝感情的,可她离开得那么坚决,杳无音讯,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去哪里寻她呢?冯春生自打去了华平,也开始躲着我,我想关心他的病情,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他,就算托人见到了他,他也只是递句勿念勿联的话来。
来淮水的春节,我都是一个人过的,酒入喉中如万箭穿心一般刺痛,我突然感受到了太太对我的恨意,如若不是那时冯春生和雨霁此前陪着我,恐怕我真的挨不过这糟了。街道两旁的老式木质铺门前,都挂着红色的灯笼,门板上也都张贴上了墨香犹存的对联,街头巷尾的孩子们手中握着残破的炮仗,追逐打闹,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晾晒着大人小孩的衣服,我站在街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春节过后不久,我收到了一封从天鹅饭店寄来的稿信,那时距离我离开华平已经三年了。稿件指明到我,而非报馆,我便知道是冯春生或是雨霁托的人,可看完整封信也未曾看到冯春生的影子来,落款是一位叫明秋的先生,稿件的内容是一个小说,初开始的时候我还闹不明白,又读了几封信后,我才惊觉发现,这小说写的竟是雨霁回国之后发生的事。此后几天,我又陆续收到了同样落款的书信,确信了这故事中所说的少奶奶就是冯雨霁。
我到天鹅饭店寻不到叫明秋的先生抑或是小姐,却打听到不少与小说里相同的传闻,由于书信中的人都化了名,我又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将故事里牵扯到的人全部关联起来。


那年,我刚与太太结束了为期十年的婚姻,我的全部家当包括七岁大的女儿都归了她,我的太太说她当初嫁给我,并非为爱,相反是因为恨。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她,让她的恨意竟能大到甘愿耗费十年的青春,她不杀我,要我在痛苦中度过余生。我并不愿遂她的意,若不是老友冯春生彻夜陪伴,怕是已经离开这人世了。
冯春生是华平一个私塾的先生,冯家与我家算是世交,那时他正收养了一个六岁半的孤女,年纪与我女儿相仿,这丫头总让我想起我女儿,久而久之,我也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还给她取名雨霁。
雨霁是个苦命的孩子,原本她家中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她的姐姐为了筹钱给雨霁看病,将自己卖了出去,父亲又为了找回姐姐,拖着重病的身子去无再归,雨霁就这样终日晃荡在私塾外面,想学些字来贴个寻人启事,冯春生见她可怜,便收留在身边了。
冯春生常跟我说,不要与雨霁这丫头走得太近,她将来还是要回到自己本家去的,若是产生了感情来,怕是分别的时候心就像刀割一样。冯春生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早已经把雨霁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了,不然怎么不让雨霁跟着我姓周呢,执拗的非要随他的冯姓。
冯雨霁这丫头很聪明,认字特别快,没出一个月的工夫,便已经能读大半张的报纸了,自打发现她那聪明劲开始,我便趁着冯春生不在的时候教她写字。我后来在华平开报馆也是因为她,她有次在读报纸的时候,突然眨着大眼睛问我,既然想找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不自己个办家报馆呢?这样每天都可以在上面贴寻人启事找女儿了。我不知道她是哪里知道的这些,也许是春生告诉她的,也可能是她从我与春生的谈话中听来的,总之她的话,像是我迷雾路上的一盏明灯,我似乎看到了前方的路。
没过多些时候,我的报馆便办成了,冯春生为此几乎把家底都掏了出来帮我,他此前一直担心我钻进死胡同里走不出来,如今看到我重新操劳起了事业,便松下了一口气。我倒也没有表现得像是想不开的样子,他说那才麻烦,说明我一直把心事都藏在了心底。我只道没有那些个事,当下是个朝不保夕的年代,人人自危,又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呢。我的乐观似在那个时候就初见端倪了,心中像是藏了一个个罐子,把不开心的事情全都闷在苦罐里头,平日里只打开那些蜜罐来品尝。我想,善于自欺欺人也是一种过人之处。
报纸办得并不成功,半辈子跟木头打交道的我,确实没有什么做生意的头脑,再加上时局变化不定,太过偏激的文章不敢录用,上刊面的又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蒜皮小事,也难怪旁人都耻笑我这是办了个街坊报。冯春生的私塾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大宅门里的孩子后来都把先生请到家里去教,没钱的孩子也多都不念书了。落个无人可教的冯春生索性关了私塾,与我一起办起了报馆。
同是读书人,冯春生比我要活络得多,他果决地把报纸更名成了街坊报,还让我把邻里的小事当成小说来写,什么胖婶飞天救黑猫,王奶奶祖坟青烟起等等,全都是他的主意,开始我倒觉得新闻应该实事求是,后来看到报纸销量直线上升,便也加入了进去,写的故事比起冯春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雨霁是我们报刊的忠实读者,常捂着肚子边看边笑,每期都看到几乎能默诵了才肯罢休,那是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神仙日子,直到冯雨霁十二岁那年,那年冯春生找到了下半生的归宿,一个淮水的姑娘。其实淮水与华平只有一江之隔,乘船也不过两个钟的行程,可比起华平的米食,淮水则以面食为主。饮食的差异没能阻挡冯春生到淮水与那姑娘共度余生的决心,可是冯雨霁的存在却动摇了。
冯春生在淮水办了街坊报的分社,等一切落定接冯雨霁过去住的时候,那姑娘却突然反了悔,说是怕街坊笑话自己嫁给了一个带孩子的人。虽然我对老冯说,冯雨霁也算是我的女儿,可以留在华平照顾,冯春生却直言已经与那淮水的姑娘断绝了所有的来往,他本可以告诉那个姑娘,冯雨霁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他没有。冯雨霁已经成了他的掌上明珠,纵使他在报纸上再怎么胡编乱造,也不肯讲出那般生分的话来。
自打冯春生和冯雨霁搬去淮水之后,我与他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多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回到华平,抑或是我到淮水去,每次我都感慨时光荏苒,雨霁这个丫头,转眼就已经亭亭玉立了。再后来,冯春生送雨霁去日本读书那几年,我与他几乎都不怎么碰面了,只是偶尔的电话往来,谈的也多是雨霁的事情。
冯雨霁留洋归来的头几天,冯春生突然来了华平,那时我才知道,他生了重病,止不住地咳嗽,有时还会咳出血来,他心底一直有一个秘密,没敢说,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雨霁,所以找到了我。不用猜,我也知道是什么。我问他是不是找到了冯雨霁的父亲或是姐姐,他点头说是。
我咒骂他得病是报应,当我意识到自己对挚友亲朋脱口而出这么恶毒的话,又猛地给了自己两个巴掌。那是我第一次见冯春生流眼泪,是浑浊的。他说不知道该怎么说,冯雨霁的亲生父亲找到的时候已经去世了,躺在垃圾堆里,衣服都被人扒了个精光,姐姐被卖进了窑子里,去寻的时候,说是转了七八手,也不知道被哪家府上买走了,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可老天不许冯春生瞒下去了,前段时间,他在淮水一个居酒屋的楼上碰见了冯雨霁的姐姐,她当时正陪在一个日本人身边。我问他怎么知道是冯雨霁的姐姐,他说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我和冯春生这个年纪都是信天意的,如今冯春生得了治不好的病,也该是放冯雨霁回家的时候了。
冯雨霁回国那天,我和冯春生一起去车站接的她,那是我最后一次见雨霁,我不记得那天晚上喝了多少酒,只记得雨霁听闻找到姐姐时欣喜若狂的样子,那是我不曾在她脸上见过的,冯春生也不曾见雨霁这么开心地笑过,所以他暗下决心一定送雨霁回到她姐姐的身边。
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冯春生孤身回到了华平,换我去淮水接管那里的报馆,而他则住到华平来,我问他什么缘故,他也没有说过,只道让我离开的时候做好常住淮水的准备,不要再回华平来,我走的那天,冯春生没有送我,我也没能再见到雨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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