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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玄地黄录刘钦刘公全文+番茄》精彩片段
县官寺正堂内,文武掾吏都已到齐。刘钦在堂中来回踱步,显然心事重重,忽然眉头一皱,沉声道:“曹武,官舍外围今晚何人值守?”
曹武是济阳的县尉,负责县内的军事调动,掌治安捕盗之事,此刻正思虑彷徨,心道今晚县令在官舍遇刺,自己作为县尉事前毫无防备,事后亦无头绪,被刺客来去自如,视官兵守卫如无物,县尉这个位置怕是坐到头了。
他正感大祸临头,见刘钦忽然盘问,忙行礼道:“禀县令,值守的是屯长苏茂,现下还在外面巡守。”说完忙命人传苏茂来堂内听命。
刘钦愠怒道:“作为值守之长,今晚发生如此大事,不来禀报下情却还待在外面,是何道理!”这话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
曹武心中一凛,忙上前道:“县令息怒,是属下管教不当。今晚之事属下也是疏于防范难辞其咎,恳请县令待属下查清此事将功赎罪。”
刘钦稍一点头,转身道:“徐通,你是本县县丞,掌管文书人事,苏茂此人你可还有印象,是否本地人,平时与什么人打交道?”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向刘钦躬身道:“有点印象,苏茂就是咱陈留郡人士,祖辈以经商营生,五年前父母双亡,他便一个人流落江湖,到了济阳时已余钱用尽无以谋生。当时,本县匪盗之事频繁,正在扩充军队,他遂前来投军,曹县尉见他武艺高超颇有才干,录他为传令兵。两年前剿灭济水帮一役中,苏茂因阻击盗贼有功被升为屯长。”顿了顿又道:“至于平日里常和什么人打交道……属下不知。”
刘钦点头道:“很好,看来徐县丞平时很用功嘛,职责所在毫不含糊。”来回走了两步后,目光陡然扫向曹武,问道:“徐县丞所言是否属实?”
曹武忙道:“一点不差。”
“苏茂平日里喜欢跟什么人打交道,可有什么嗜好?”
曹武见表现的机会来了,堆起笑容道:“苏茂此人人脉极广,口碑不错,平日里豪放不羁出入市井,常请人喝酒,军士们大多受过他的恩惠,私下里称他为大哥。”
刘钦“哦”了一声,道:“那他常去酒楼吗?”
曹武道:“正是。每次都去城郊不远处的庆丰酒楼,他说那里的酒最合他口味。”
刘钦淡淡道:“是吗?既然一个爱酒之人能说出这样的话,那里的酒一定不错,改天带我去尝尝。”曹武一头雾水,唯有抱拳称诺。
过不多时,一名威猛的年轻军士走进堂内,喘着粗气向刘钦行礼道:“属下苏茂,参见县令。”刘钦上下打量了眼前这名年轻人一番,当下沉吟不语。
自称苏茂的这人二十出头模样,一身戎装颇有武将之风,长得还算端正,只是一双眼睛总是闪烁不定,神态中似乎透露着诡气。
刘钦凝视着对方道:“你就是苏茂?”
苏茂不慌不忙地答道:“正是,属下一路追踪刺客而去,因此来迟,请县令恕罪。”刘钦道:“有什么发现吗?”苏茂叹口气道:“属下惭愧,本来手下人发现一点线索,可是负责跟踪的两名兄弟太不小心,让敌人有所察觉,我赶到时已遭了毒手。”
刘钦面容一紧,叱道:“还损失了两名士卒?我不是下了令不许追击吗?”
苏茂悲声道:“属下一时轻敌,实在难辞其咎,请县令责罚。属下失职在先,急于将功赎罪,所以……”
刘钦冷冷瞧了对方一眼,不置可否,又扫视众人一眼,平静地道:“人都到齐了,烦请诸位把今晚的所见所闻都讲出来,大家一起商讨商讨。”
众人议到半夜,却理不出任何头绪,刘钦见大家也都倦了,便即让他们散去。
第二天清早,季达一回到刘家,便被刘钦召进书房。
季达听得昨晚刘钦遇刺,勃然大怒,提着大斧便要出门找人家报仇。刘钦急忙拦住,微笑道:“你要出去找谁啊?”季达“哎呀”一声,想想也是,自己连敌人是谁都还没有弄清楚哩,当下憨笑一声道:“主人息怒,季达莽撞了。主人是否有了计策?”
刘钦淡淡道:“我怀疑有内鬼。”
季达浓眉一竖,怒道:“是哪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块!”
刘钦忙招手道:“稍安勿躁,你这急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且听我把话说完,你如此冲动,叫我如何放心把事情托付给你?”
季达见刘钦不悦,这会立刻乖巧了,一副恭敬受教的模样。
刘钦见了他这副憨态,亦感有趣,微笑道:“你听说过苏茂罢?”
“哼,你说这人啊?有过数面之缘,不过打第一眼我就不喜欢他。”
“哦?看来此人在济阳县还真有点名气,连你都对他颇有印象。不过……你应该很少与他接触才对,为何一提到他你便如此不悦?”
“整天一副贼眼兮兮的模样,却偏偏爱扮好人,我看呐,他多半是笑里藏刀。对这种人我是避而远之的,主公你……哎呀……莫不是昨晚的事与此人有关?他奶奶的!”
“我只是觉得苏茂此人很不简单,处处透着诡异,他的来历也有颇多疑点。现在有两件紧要事情要交给你去办,第一件事,你今晚去城外的庆丰酒楼走一遭,看看是否有可疑线索;这第二件嘛,你替我去一趟陈留,查清苏茂此人的家世来历。”
季达拍着胸口道:“主人放心,一切包在俺身上。”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主人是怀疑庆丰酒楼便是刺客与内鬼的接头地点?”刘钦笑道:“看来你不笨嘛。记住一定要小心,敌人武功极高,不在你我之下,如果情况危急就走为上策,保住小命要紧。”
季达应了一声,旋即纳闷道:“可是主人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苏茂有问题呢?”
刘钦叹口气道:“只是多年的直觉罢,我也希望不是他,可是你还记得两年前围剿济水帮的事吗?期间情况有变,曹武派苏茂紧急传令在下游伏击的二百水军,火速到对岸渡口阻击逃跑的敌人。”季达点头道:“记得,可是后来消息走漏,二百水军却中了敌人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幸亏苏茂临阵应敌有方,指挥残军击退了敌人。”
刘钦笑道:“现在仔细一想,倒像是苏茂故意放走了敌人。”
季达心中一凛,猛然醒悟道:“经主人提点,俺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与苏茂同乘一船的将士全部送命,唯独他一人幸免,这是否太巧合了一些?敌人后来逃跑的路线恰是我们最薄弱的防线,若不是主人亲自领了一队奇兵,对方定然逃脱了。”
刘钦道:“我当时只是心存怀疑,没有确切证据,之后便也没有多想,若不是昨晚碰巧又是苏茂值守,我也不会如此怀疑他,我现在甚至怀疑……昨晚那两名遇难的士卒便是他苏茂杀人灭口,这才是苏茂迟迟不到大堂议事的缘故。”
季达听得口呆目瞪,若有所思的道:“完全有这可能,而且我觉得……刺客选在昨晚动手,那是瞧准了俺不在主人身边,这多半有熟悉我们一举一动的内鬼给人家通风报信,幸好主人平日里韬光养晦,外人并不知道主人的武功高明至此,哈哈……”
庆丰酒楼就建在济阳城西门外十余里处,地处交通要道,门前不远就是官道,因此生意十分兴隆,每日接待的客人多不胜数。酒店依山而建,围在一个小院子里,店内环境优雅空气清新,确是一个商旅们打尖住宿的好地方。
天已入黑,一道人影从后山的密林窜起,飞鸟般没入了酒楼后面的一棵大树上,之后再无动静。此人正是季达,他今晚蒙了面,换了一套夜行衣,为了隐藏身份,背上背着一根粗短的大铁棍。经过再三挑选,他最后认为这个位置才是最佳,不但可以看清酒楼的全貌,还可以隐约偷听到客房的动静。
季达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正感一阵疲倦,打起了小盹。
蓦地里,林中传来衣袂破空之声,他一睁眼,见二楼一间客房的窗户外不知何时已挂了一道黑影,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中人。
那人“咚咚”敲了几下,窗户陡然打开,穿出一道瘦长的身影,先前的人随后跟去,二人落在季达右侧不远的一棵大树上。
季达暗呼侥幸,忙屏住呼吸,收敛功力,以免被人察觉。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张兄别来无恙,听说你闭关三年,想必「七绝功」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了罢?今晚急着见我,所为何事?”
一个沙哑的声音立刻响起:“寒兄过奖了,「七绝功」练到出神入化谈何容易,敝教逄教主天纵之才也只练到第六层,小弟愚钝,闭关三年才初窥第四层境界。”
姓张的又道:“今日请寒兄前来,一则互叙兄弟情谊,二则有事相求于寒兄。”
姓寒的阴恻恻一笑:“我道何事,原来是想让我替你办事啊。”
姓张的赔笑道:“寒兄此言见外了不是?你我兄弟多年,向来都是祸福同当,这次你帮了我,他日你若要夺取教主之位,小弟定然大力支持,不遗余力。”
接下来寂静了好一阵子,季达听不见任何谈话,想必是二人在附耳低语。
姓寒的忽然打破沉寂:“这么点小事竟要如此大动干戈么,对头有这么棘手?圣主一再告诫我们要以大局为重,最近少在江湖上露面,以免提前暴露我们的实力,引起道门各宗的警觉,而张兄你却如此明目张胆的寻衅,难道就不怕触怒圣主么?听说道门总坛——无极宫最近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已派出门下弟子,四处打探江湖上的事,就在近日,敝教有人曾见到‘流云子’在陈留一带现身。”
姓张的颇感惊讶,发出“啊”的一声,而后道:“你是说‘月影’陆乘风?那个号称轻功、暗器天下第一的家伙?”
“正是。”
姓张的似乎对那‘流云子’十分忌惮,叹一口气道:“既如此,那我的复仇计划更不能拖延了,一定要尽快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张兄啊,你这是在玩火,听我一句劝……”
“寒兄——,我堂堂一教之护法,徒弟死了却连个仇都不敢报,传出去还不被教内的弟兄们笑话?我以后还如何管教下属?你一定要帮帮我,有你的「五罗玄阴斩」替我压阵,此事必成!他日,小弟定报你老兄的援手之德!”
姓寒的沉默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猛然应道:“好罢,不过只此一次,不管事成与否咱都不能再多生枝节了。我等你消息。”
姓张的沉声道:“好,就此一言为定。不过以后不能再来这里了,官府的人似乎已有所察觉,今晚来不及另觅地方已是冒险,下次得换个地方见面。暗记联络,就此告辞。”说罢倏地纵起,翻窗进入了刚才的客房。
另一道人影也转瞬离去,林中一片寂静,一切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季达暗笑一声,心道你们今晚就该换个地方见面,从你二人的言谈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善类,八成和昨晚的刺杀案有关。
夜已深了,所有客房的灯光都已熄灭,又过了好一阵子,季达估摸着大家已经熟睡,这才跃下大树落到院内,乘黑摸到了二楼过道的角落里,一看四下没人,便依着记忆潜到张姓神秘人的客房前,准备突然发难先擒下对方再说。
他听得屋内均匀的呼吸声,断定神秘人已经睡着,便轻轻撬开房门想要闪身进去,岂料房门刚打开一道缝隙,屋内立刻传来响声。屋内之人惊醒,怪叫一声跳下床来。
季达暗叹敌人狡猾,对方估计在门口设下了一些机关陷阱,以防不速之客。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摸摸敌人虚实也行。他一脚把门踹开,拔出铁棍怒吼道:“肯定是你,这个盗马贼!做事偷偷摸摸见不得人,连门口都要设下机关,今晚看你往哪跑。”一言未毕,猱身而上,铁棍毫不客气地砸向敌人面门。
神秘人又气又怒,暗呼晦气,半夜三更的竟遇到了这样莽撞的疯子。他侧身跃开,堪堪避过季达的铁棍,右手一掌劈往对手。
季达立刻感觉自己被一股诡异的气场笼罩,神经感官受到影响,敌人明明一掌劈来却似乎有一道吸力要把自己拉扯过去,大惊之下忙运足功力朝敌人暴喝一声以寒其胆,同时铁棍回挡,左手一拳轰向敌人面门。
神秘人登觉劲风扑面,有如利刃,虽运气抵抗,气息却也微微一窒,他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没想到眼前这粗人的武功如此了得,当下左掌斜引飘身疾退,右手往榻上一探,从枕下抽出一把长剑,刚好架住季达攻来的铁棍。
一时间屋内拳劲交加,罡风四起,器皿碎了一地,酒楼内的其他客人都被吵醒,惊呼声响成了一片,但惶恐而不敢出门。
神秘人似乎很怕惊动众人,不敢恋战,找个机会破窗而去,迅速投入了后山密林,一句怨毒的骂声自远处传来:“改日若让我撞见你这浑人,定叫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季达扛着铁棍飘落院中,见店家正躲在角落里吓得簌簌发抖,便即咧嘴一笑,随手从身上摸出一袋铜钱扔向对方道:“赔你的。”
他也不待对方搭话,施展轻功翻出墙外,迅速没入黑夜中去了。
夜光卫队的木影骏让大家把装束稍微改了改,弄得头发散乱衣裳不整,活脱脱一群山匪恶霸模样。他们一路招摇,言行粗鄙,路人无不远远避开。
钟铁衣一行人则找了几家农户,买来一些粗布衣裳。钟铁衣和狄老二装扮成了药商,其余各人装扮成随从和采药的农户。大家推着两车货物,正缓缓而行。
木影骏在走过那家茶舍十余丈后,停了下来,招呼大家在路边休息。他是想在此地等一下钟铁衣等人,若没有异状再往前行。
过了片刻,钟铁衣等人终于行了过来。木影骏见他们无碍,放下心来,立刻招呼大家继续赶路。才走几步,茶舍门口卖饼的妇人便叫道:“各位爷,买些香饼罢。瞧你们一路跋涉可辛苦了,进来歇歇脚,尝尝深山清泉泡出的热茶,包管各位困乏全消。”
木影骏回头一瞧,见那妇人是在招呼钟铁衣他们。他纳闷道:“我路过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如此热情?这事有些蹊跷。”想到这里,遂放慢了脚步。
钟铁衣摆手笑道:“我们还要急着赶路,多谢婆婆好意。”
那妇人却赶紧包起两个饼,递了过去,笑呵呵地道:“大爷,老婆子这饼啊,半天也没卖出一个了,就当可怜我,照顾一下生意罢。”
钟铁衣性格忠厚,见她这么一说心中便有几分同情。
那妇人见钟铁衣露出思索的神情,趁机道:“大爷,这茶舍是俺家两口子开的,进来慢慢吃,送你们一壶热茶尝尝。今日时辰还早,不差这一会半会的。”
钟铁衣正要答话,狄老二用胳膊轻轻撞了他一下,往门口的木柱努了努嘴。钟铁衣心中一凛,见是一道“此处可疑”的暗记,料想是刘宸所为。
他摸出一把铜钱,递了过去:“多谢婆婆美意。你看这些钱能买多少?帮我包好,我们带走了吃,确实急着赶路哩。”
那妇人笑道:“好,好。谢大爷,够买十来个了。”她包好两个饼递了过来,钟铁衣刚要去接,对方袖中蓦地飞出一个大花蛛,嗤的一声往他面部袭来。
看到暗记之后,钟铁衣心中一直保持着警惕,见那妇人动作有异,立刻侧身横移。
寒光一闪,那妇人抬手便朝人群中射出几枚暗器。狄老二手中长剑瞬间出鞘,暴出一片光影,一阵脆响之后暗器尽被击落。
妇人趁机跳开,口中怪声连连。那花蛛似乎听得懂她言语,绕过钟铁衣后脑,到了一棵树上,嗤的一声又往其他人飞去。众人大惊失色慌忙四顾,登时乱成一片。
呼呼数响,茶舍内掠出六人,将众人围住。一名妖艳妩媚的女子阵阵娇笑,她玉手一挥洒出一片毒雾,袖中两条丝绢如影随形,追击众人。
这女子正是兰花夫人,她丝绢缠住两人,将对方摔了出去。那两人稍一耽搁,已被弥漫的毒雾呛倒。苗鹰冷笑一声,铁爪往一名卫士抓去。
剩下的四人当中,有一名脸带面具的大汉颇为惹眼,但见他双手抱刀,静静地立于一棵大树之下,那冰冷的眼神,透露着极度的孤傲与自信。蓦地里,他长刀出鞘,往明月宫的人群中扑去,另外三人似乎以这人马首是瞻,当下一齐出手。
钟铁衣心道:“就凭这几人,便敢如此嚣张?真是岂有此理。”他暴喝一声,往兰花夫人扑去,回头道:“妘中行、妘中奇,保护好姑娘。”
这二人是金轮和冰镜卫队的统领,正要冲出迎敌,闻言便守在青儿左右。
“还有我铁长风。”银钩卫队的统领从推车上翻下,抽出匿藏的长刀。
妘中行忙道:“你给我老实待着。拜托你行行好放过我行吗?你要是把浑身的伤口给撑开了,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布帮你捆扎。”铁长风咧了咧嘴,一脸尴尬。
狄老三怒吼一声,双钩迎战苗鹰,狄老四则一连射出数箭,将那三人阻了一阻,而后提着长弓当作兵器,往那面具人扑去。狄老二追着羽箭冲了上去,他生怕老四有事。
敌人仓促应对之下,竟有一人被狄老二的快剑一招毙命。一旁的面具人也是大大的惊诧了一下,旋即身形一转,长刀划向狄老二腰腹。
此时,木影骏已领着夜光卫队奔杀过来,将那妇人团团围住。敌人被两面夹击,一时大惊失色,显然没料到夜光卫队的出现。
狄老二与那面具人拆了十余招,已渐渐处于下风。他发现对方不但招式怪异,且劲道刚猛霸道。他心下琢磨道:“此人内力充沛,刀法精湛,赫然是第一流的高手,昭凌公子不在此处,怕是无人可以抵挡。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明月宫这边人多势众,除了那面具人稳占上风,余敌都没讨到好处。大鹏卫队时有暗箭射出,也给对方增加不少压力。
钟铁衣一眼便瞧出兰花夫人擅长媚术,而自己所练先天气功讲究无为无欲物我两忘,定力非常人所及,正好可以克制她。果不其然,他的先天气功施展开来之后,不但难以受到对方魅惑,强劲的罡气更是把对方的丝绢震得飘飘悠悠,一时占尽上风。
钟铁衣摸清对方招式之后,蓦地一拳猛扫,疾进数步,旋即近了她的身。劲气交击巨响轰鸣,他双拳卷起一团又一团的罡风,接连攻向对方身前要害。
兰花夫人一时娇喘连连,脚下虚浮,竟毫无还手之力了。
钟铁衣一阵快攻之后,见对方破绽已露,转身施一记重拳。兰花夫人尚未站稳,正觉胸口窒闷,见对方声势更强的一拳又到,忙伸出双掌格挡。
她低呼一声,一连退了数步。她只觉这一拳传来的劲道十分强大,自己奋力相接之下已受了一点轻伤,当下不敢大意,掠往一旁的树林,娇呼道:“大家这边走。”
另外几人立刻向那边聚拢而去,明月宫的人便即追出。狄老二急令道:“大家回来,穷寇莫追。”众人闻言退了回来,围成一个圈子。
岂料那几人奔出不远,便停了下来,正满脸怨毒地冷笑。狄老二心中一阵发毛,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他回头一瞧,一名卫士已颓然跌倒。
跟着又是数响,接连有人倒地,卷缩着身子一阵乱抓,痛苦地呻吟着。
狄老三、狄老四及木影骏三人也忽然觉得身上刺痛难忍,有如万毒钻心,他三人一时汗珠滚滚,跌坐在地,虽运气调息却无济于事。
狄老二这时亦有同样感受,不过却被他强行忍住,没有表露出来。他侧脸瞧了钟铁衣一眼,见对方汗珠满额,显然也是中毒了,正暗中运功,强行压住毒气。
守护青儿的妘中行、妘中奇二人却未中毒,见众人纷纷倒地,十分诧异,便走向前去观察各人的伤势。狄老二陡然道:“钟兄,除了你我二人有宝物防身,百毒不侵,其他人都中毒了,这可如何是好?”钟铁衣旋即明白过来,凛然道:“无妨。”侧脸朝妘中行那边道:“你二人过来,与我一起守住这里。其他人原地疗伤,把毒逼出来。”
不远处,那妇人摸出一个精巧的小盒,把爬在他手腕上的大花蛛装了进去。
兰花夫人冷笑道:“说得轻巧。你们中的是‘银丝飞蛛’之毒,这可是本教的三大奇毒之一,就凭你们也想把毒逼出来?做梦!”
钟铁衣道:“那蜘蛛并未咬到我们,怎会中毒?”兰花夫人冷笑不语。
狄老二道:“定然是刚才蜘蛛乱飞时,在林间吐出的银丝有毒,好无耻的手段!你们是什么人?大家无怨无仇,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兰花夫人媚笑道:“你这高瘦个却也不笨,死在此处倒是可惜了,不如跟了我,一起效力本教如何?我包管你不会后悔。”
狄老二明知对方是自己的敌人,但见了对方那动人的神态,也不禁心中一荡,稍一失神后忖道:“好厉害的媚术。”兰花夫人却掩口失笑,愈显妖娆。
钟铁衣忽觉身后沉寂得有些怪异,原来的那些呻吟声不知何时已没有了,他回头一瞧之下无不心中骇然,这些从刀光剑影中走出来的勇士,此刻竟全都成了木偶。
他当下大喝一声:“哪来这么多废话,是英雄好汉的便过来与我们较量一番。”
明月宫众人被他这一声大喝震得耳鼓发麻,这才如梦初醒,暗呼厉害,赶紧把目光从兰花夫人身上挪开,以免再次中招。
“你这大个子好生可恶。”兰花夫人杏目圆瞪,忽又举袖遮面,嬉笑道,“不急,不急。等你们的人死得差不多了,便省事多了,嗬嗬……”
“送死送得这么心急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哈哈……”苗鹰笑得十分得意。
狄老二当然明白,钟铁衣故意虚张声势,不过是想唬住对方拖延时间。既如此,他便也故意找话,设法拖延,希望刘宸发现情况不对,及时赶来。
他怫然道:“我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不料今日竟输给了你们这群只靠下作施毒的败类。遇上你们,真是晦气。”
对面登时传来几声喝斥,敌人的自尊心倒是蛮强的。
面具人突然一阵大笑,沉声道:“你错了,到死都是个糊涂鬼。实话告诉你罢,你们不是遇上了我们,而是我早就安排了人手,等你们多时了。”
狄老二露出诧异的表情,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面具人更加得意,冷笑道:“反正你们即将成为死人,便让你们死个明白。”他眼珠直转,往人群中搜来。
狄老二见状冷哼一声,道:“你不用找了,你们的内应早已伏诛。”
面具人怔了怔,旋即笑道:“难怪最近联络不上,竟然被你们识破了。没想到你们这群土鳖还有点能耐,难怪火莲教那些蠢人在深山中被你们玩得团团转。”
狄老二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历,料想是那个杀手组织的人,便故意气他道:“别装老鸟了,你们的人不也被骗到了洛阳?我看比火莲教的蠢人也强不到哪去。”
面具人胸口起伏,显然被激怒了,大喝道:“那又如何?你们依然是死路一条。跟本公子斗,你们还嫩了点,出南阳的这条路,也在本公子的算计之中,附近要道都有我精心安插的眼线。哈哈……你们是不是很难过呢?瞧着你们这副落魄的模样我就想笑,你们费这么大一番功夫逃出来作甚?还不如早点死了省去这许多艰辛。”
这回轮到明月宫众人大怒,面具人却状极得意。
狄老二心道此人生性好强,高傲自大,说话也真够刻薄的,不如投其所好,没准能套出一点有用的话来。一念及此,他话锋一转,朝对方抱拳道:“原来如此,刚才是在下言语莽撞了。阁下不但武艺高强且做事老练,在下服了,跟那几个只靠下作施毒的鼠辈不可同一而论。只是……未能一睹你的真容,实在抱憾之极。”
对这突如其来的奉承之言,面具人听得非常受用,当下心情大好,失笑道:“你这人倒也识趣,不过要让你失望了,做我们这行的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唉,若是你早一点遇到我,随我加入‘隐天’,一定能够干一番大事。”
狄老二讶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这‘隐天’是个什么门派?”
面具人笑道:“收钱杀人的门派。也难怪你不知道,本派刚创立不久,江湖中人本就鲜有耳闻。如果你这次大难不死,只要出得起钱,让我帮你杀这几人都行,我们的规矩只认钱不认人。”他说着朝兰花夫人等人努了努嘴。
兰花夫人怒道:“你真是一个嗜钱如命的混蛋。”面具人哈哈大笑。
狄老二忽地若有所思,摇头道:“没道理啊。”
“你说什么?”面具人的笑声嘎然而止。
“我们乔装改扮了的,你的眼线没道理会从那么多路人当中发现我们。”
“哈哈,你原来是说这个。你们虽然做了装扮,不过我的人何等精明,瞧出了你们的衣裳极不合身,像是临时找来的。再仔细一观察,你们这些农户,脚底却穿着行走江湖的游侠靴。我得到情报之后,自然要去瞧个究竟,结果一眼便认出了你们。”
狄老二心中一动,失声道:“你莫不就是假扮阿南的人?”
“不错。”
“扮作内应,好像不是一个杀手应该做的事罢?”
面具人忽然有了警惕,干咳一声道:“这是雇主提出的要求,具体原因无可奉告。间接杀人懂吗?也是付了钱的,哈哈……”
狄老二心中生出一股怒火,真想扑过去找面具人拼命,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此刻体内的毒气越来越猛,眼看就要压不住了,实在力不从心。
就在此时,林中奔出一人,看样子十分狼狈,正是在酒楼与刘宸打斗的那名剑客。
面具人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剑客战战兢兢地道:“我和吴长老跟踪的那两人果然有问题,到了酒楼之后对方使计来害我们,我们无奈之下先行出手,不料对方功夫极高,我们……”
面具人淡淡道:“你们就落荒而逃了,是罢?”
那人吓得一阵哆嗦,道:“不……不是的。我们与对方恶斗了好久,吴长老差点被人家削去半边脑袋,是他先跑的,属下见大势已去,这才走了。”
“废物!你的剑呢?”
那剑客颤声道:“被……”
面具人陡然长刀一挥,将那剑客斩杀在地,自顾自地道:“作为一名杀手,逃得连兵器都不顾了,还有脸回来见我!”
他吹了吹刀上的血迹,侧头道:“你们两个,可要引以为戒。”
林中枝叶再响,掠出一名客商打扮的中年人,他瞧见了地上的尸体,一阵诧异,来到兰花夫人身前,躬身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兰花夫人道:“办事不力,让他主子给宰了。”
中年客商吓了一跳,摇头叹道:“对方有一人武功极高,我二人根本抵挡不住,缠斗下去就是送死啊。知难而退,本是明智之举,这位兄弟真是冤死了。”
兰花夫人道:“别人的事,我可管不着。瞧清楚对方的武功路数没有?”
“说来惭愧。”中年客商指着地上的尸体道,“那人夺了他的剑之后,刷刷几下便斩去了我几缕头发。如此凌厉诡异的剑法,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当真骇人之极。”
“对方多大年纪?”
“很年轻,二十出头。”
兰花夫人忽然一阵娇笑,叱道:“吴长老,你为了推卸责任,睁眼瞎说的罢?几招之内差点要了你的命?剑法能达到这个境界的,江湖中屈指可数。”
“确实难以置信,但事实果真如此啊。”
“对方又是个年轻人,难不成是道门的‘天行者’到了?这不可能!”
他苦着脸道:“没准真是他呢?那人的剑法真的很厉害,根本看不清招式。”
兰花夫人怒道:“是是是,是你个猪头啊,真是个猪脑子!你可知道,但凡‘天行者’现身江湖,天下必有大事发生,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中年客商无奈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另有其人罢。对了,那人还带了位漂亮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些人一伙的。”
林中突然有一个声音道:“被你猜中了,是一伙的。”大家循声瞧去,一名俊秀的年轻人正拉着一名乖巧靓丽的女子,从林子里迈步而出。
兰花夫人惊道:“刘昭凌?”刘宸笑道:“是我,我们又见面了,夫人。”中年客商惊呼道:“就……就是他。”
明月宫众人喜出望外。狄老二道:“公子,我们都中了大蜘蛛的剧毒。”说着再也支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跌坐于地。钟铁衣一脸苦色,跟着跌倒。
刘宸失声道:“大蜘蛛?莫不是毒龙教的银丝飞蛛?”兰花夫人一阵娇笑:“你倒识货的很,认得本教的圣物。”
刘宸往众人瞧了一眼,大声道:“各位莫慌,待我将解药讨来。”
兰花夫人摇头叹道:“哟,倒是上了你二人的恶当了。我还纳闷哩,这世上哪有什么百毒不侵的宝贝?哈哈……我毒龙教之毒天下无双,他日定将一统江湖。”
她正得意间,忽听那面具人冷哼了一声,便收了口,笑靥如花地道:“刘昭凌,解药就在我怀里,你怎么个讨法呢?”
刘宸见对方百媚横生地一摆腰肢,端的是有恃无恐,他尚未想好措辞,那娇滴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若是你肯陪姐姐睡一觉,解药的事倒是可以考虑哩。”
他倒抽一口凉气,刚要答话,妘绮柔已骂道:“你个没教养的,好不要脸。”
兰花夫人脸色一变,蓦地手指一弹,往妘绮柔脸部射去。
刘宸赶忙出掌,将一线粉末扫落:“夫人,有话好说嘛。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卖个人情给我如何?若是动起手来,伤到了夫人这绝好的身段,就不好了。”
兰花夫人笑道:“刘昭凌,睁大眼睛瞧瞧我们这阵势。就凭你,有这个能耐吗?”妘绮柔道:“还有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臭女人。”说着一鞭子抽了过去。
兰花夫人被妘绮柔骂了两次,已是怒不可遏,两人似有千古大仇,拼命一般疯狂恶斗起来。刘宸心道:“激怒了兰花夫人,使她失去冷静,倒也不错。”
苗鹰摸出一把毒镖以漫天手法往妘绮柔洒去,但后者的武功以轻盈飘逸著称,轻功自然了得,在空中几个翻腾,避了开去,手中的招式却丝毫不停。苗鹰还想再放暗器,妘中奇已拖刀冲了过来,怒叱一声上步双杀。
刘宸朝妘绮柔道:“小心她的毒。”她应了一声,长鞭越打越快,已将中年客商也卷入了其中。她倒是聪明,一连抢攻,不给对方施毒的机会。
妘中行也冲了出来,长剑穿出,缠住那卖饼妇人,当下一场恶战。妘家两兄弟一刀一剑威风凛凛,将苗鹰和那妇人逼得连连后退。
面具人向身边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迅即扑出,同苗鹰和那妇人将妘家两兄弟围在中间。妘家两兄弟大笑一声毫无惧色,全力杀向苗鹰和那妇人。他二人明白,必须以攻为守缠住这会施毒的二人,方为上策。
刘宸老早就瞧出了面具人武功最高,他谈笑间一直密切注意着对方。
面具人也是自负极高,他见刘宸似乎是众人的核心,便想要与刘宸单打独斗,将之击败以打击对方士气。他蓦地长刀一横,向前冲出。
刘宸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杀气,知道遇上了劲敌,对方破空而来的刀气,当真有如利刃一般,他右手中的长剑想要迎战,一时却想不起来该用什么招式。
就剑法而言,他只学过天龙剑法,不过剑招是用天龙真气施展的,此刻在他体内运转的是地龙真气,运行路线和方式截然不同,天龙剑招便也无法施展。
他只呆了刹那,对方的长刀已沿着一个奇妙的弧线划了过来。他急忙往后滑退,岂料对方的长刀快如闪电,贴着他的胸口一抹而至。
几个腾挪之后,刘宸已退到一棵大树之下,他便即贴着树干窜了起来,而面具人长刀一挑一刺,始终如影随形,无不令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料想遇到了一位刀术大家,心道得小心应付才是。但见碎影一现,千枝摆动,他避开敌刀正锋,左手成爪疾探而出,五指聚满了真气往刀侧猛地按去。
面具人顿觉刀身一沉,上头似有千钧之力,带得他整个人都有一种下坠的感觉,无奈之下一个转身,回撩了一刀。刘宸便将右手中的长剑使出一股粘劲,贴上对方的刀身往外一荡,使对方刀势一偏,接着左掌切出,击往对方刀柄。
凭借碎影步法,刘宸转眼就扳回了劣势,逼得面具人反手竖刀,出掌回防。
二人越打越快,各有攻守。刘宸见对方刀法迅捷招式精妙,心中暗暗吃惊。面具人内力深厚,不受寒气所扰,却也不敢与他真气硬碰。
其实,刘宸只要扔掉手中长剑,地龙引掌法全力施展开来,当可万无一失,但是他岂肯错过这么好的练剑机会?他见面具人武艺高强,有意想拿对方做试剑石,以逼出自己的潜能,参悟出在酒楼对敌时那种奇妙剑招的精髓所在。
他一心想着之前那些奇妙剑招,但就是找不到当时那种感觉,形似而意不似,多亏仗着碎影步法四下游走,几十招下来倒也不现败绩,不过又逐渐处于下风了。
那边蓦地传来一声惨呼,原来是明月宫一名卫士终抵不住毒气,昏过去了。刘宸一瞥眼,见中毒的人都痛苦异常,但为了不使恶战中的同伴分神,都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受此干扰,他心中浮躁起来,被面具人长刀一拨,趁虚而入。他忙横移数尺,而面具人斜劈一刀,跟了过来,跃起一步连斩三刀。
刘宸见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刀锋带起的寒光瞬间便将自己笼罩,眼看已无法避开这三刀的攻击范围,他不由脊骨一寒,脑中闪过一丝凉气。
霎时间,他眼中只剩下这刀光,心中静若池水,那袭来的刀光恰似击往水面的一枚石子。他心中蓦然一动,脑中浮现出一式剑招。剑意刚起,经脉内真气便即涌动,右手中的长剑由心而发,灵动自如,正是刚才所想的招式。
刘宸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长剑一震往前穿出,奇妙剑招层出不穷。
那剑锋来回急转,卷向四面八方,光影纷纷扰扰,如漫天飘絮,变幻无定。寒冰真气凝而不散,似吐未吐,周围无甚异状,剑刃之上却是奇寒无比。
这看似杂乱无章的剑招,却令身处其中的面具人暗暗叫苦。长剑说到便到,毫无先兆可言,行迹珠圆玉润,浑若天成。面具人支撑了片刻,突然闷哼一声,左臂中了一剑。
此人自负极高,中剑后心中大怒,暴喝着一刀接一刀地往刘宸狂劈而至。
刘宸见对方气盛,当下不敢硬接,且避且退。对方虽然刀法凌厉,但自身要害却露出许多破绽,他避开几刀之后,侧身抢上两步,一爪拿往对方腰下“带脉穴”。
正要得手时,却不料此穴道猛地射出一道劲气,将他的五指震了开去。
面具人冷笑一声,一刀劈至。刘宸当真是震骇不已,一招失手之下优势尽失。
几个回合之后,面具人陡然收住刀势,但刘宸却感觉到锁住自己的杀气更强更紧,看来对方并未气力衰竭,而是蓄势待发。蓦地刀光一片,狂风般往身前袭来,他急忙长剑连斩,旋即侧身回穿,一招连消带打倒也使得恰到好处。
面具人大叫一声,拨开长剑斜劈一刀,疾进一步往前猛突。刘宸一剑挂往长刀,旋即斜撩而上,他见对方左肋露出空隙,正想回刺一剑,就在他倒转剑锋的时候,陡然嗤的一声,对方胸前“幽门穴”射出一道劲气,击在他手腕“太渊穴”。
刘宸猝不及防,登时长剑落地,惶急之下招式虚浮,肩头已被击中一拳。
面具人暴喝一声,凌空连斩数刀。刘宸无奈之下,右手捏着剑诀,嗤嗤点向对方,劲气透指而出,撞向对方的刀刃。劲气交鸣之下,刀影登时散去。
他突然发现这以指代剑的招式却也不错,使用起来十分自如,与长剑相比,更加隐秘而迅捷,不过威力就逊色了一点,可能是不够娴熟的缘故。
长剑既失,他便展开掌法,配合着刚悟出的指法,与对方拆招。但对方仗着奇异的武功依然占尽了上风,周身数处穴道皆能射出劲气,令人防不胜防。
狄老二等人见状,无不瞧得口呆目瞪。
刘宸一口气奔出了数里,剧烈奔走之下扯动了伤口,腰背各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忽觉一阵头昏,眼中全是金星,脚下一个趔趄,登时扑倒在地。
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应当找个地方好好休养,可是他心中清楚,敌人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他勉强爬了起来。
又往前行了一阵,他实在走不动了,前方正好有一块平坦的岩石,他便爬了过去,缓缓躺下。一阵困意袭上心头,直欲昏昏睡去。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我不能睡去,只能稍微休息一下,待恢复些许体力便走。我还要赶去渡口,去见我的柔儿。”
一想到妘绮柔,他咧嘴笑了笑,心中荡起一丝甜蜜,似乎全身都有了力量。霎时间,脑海中全是她的音容笑貌,他伸手在空中一阵乱舞,试图将回忆抓住。
他任由思绪骋怀,只守住灵台一丝清明。他忽然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此刻的遭遇,忘记了一切,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思念之中,片刻间便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他感觉自己仿佛轻飘飘的上了云端,心中无喜无悲。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当他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后,体内的真气已循着经脉自行运转了起来,治愈着身上的创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浮在半空,全身似有一股无形的真气在飞转流动。他一时惊异莫名,当下收敛精神,行气调息。
周身无数的气流直往毛孔里钻了进去,正缓缓渗入经脉,聚往丹田。他一阵惊喜,便试着将真气运行了一下。
功力竟已恢复了八成,之前的内伤早已不翼而飞,唯有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破空声起,两边的树枝上突然跳下两个人来,与之前那人一模一样的装束。
刘宸心中恍然:“我突然惊醒,原来是有敌人靠近。难道我的武学修为已经达到如此惊人的地步了?竟可以对危险生出本能的感应而发出警兆?”
他往林中的两人瞧去,一人是副瘦长脸,颧骨十分突出,一双眸子正阴沉沉地注视着自己,双手各握一只五刃轮,另一人脑袋滚圆,留一撮小胡子,面目凶残而冷漠,手中提着两把精巧的短叉。
瘦长脸自语道:“奇怪,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小胡子冷笑道:“好像在玩变戏法,以为用什么东西将自己挂在半空就能吓走咱哩。”
瘦长脸一阵怪笑,道:“让他怎么个死法?”小胡子道:“你先别急,对方好像有点本事,前不久便把老何弄死了。”
瘦长脸坏笑道:“瞧他这个鬼样,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依我看啊,多半是老何昨晚去了那种地方,把腿都玩软了,以致最擅长的轻身功夫大打折扣,才让对方得手。”
小胡子吃吃淫笑道:“想想就来气,要不是这小子,咱们哪会巴巴的赶来这个鬼地方遭罪?这会正抱着美人睡大觉哩……嘿嘿……”
那二人似乎已将刘宸当做一个死人,正在那里尽情地戏谑着眼前的猎物。
刘宸的经脉离奇地扩张了之后,修为日益精进,已超出了他当前的武学层次,达到了超一流的修为境界,精神感应能力也大大提升。
放眼江湖,能有如此修为境界的人物,无一不是雄踞一方的武学宗师,而刘宸年纪轻轻,机缘巧合之下能有此际遇,当属造化。
他一道凌厉的眼神往二人扫去,瞬间已将对方瞧了个透彻,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变化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蓦地感觉到了小胡子突然呼吸加重,当下小心戒备。
那人果真一脚迈出,迅速扑了出来,双叉舞成了一对车轮。于此同时,瘦长脸手中的五刃轮先后飞出,轨迹变幻莫测。
二人迅捷狠辣的招式在刘宸眼中却显得十分迟缓,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猛然大叫一声,将心中的激动之情宣泄了出来,双掌连劈往前冲去,刚猛的掌劲正好不偏不倚地撞向了对方的兵刃。
那二人退了几步,心中惊疑不定,迅速调整了一下位置,又扑了过来。
刘宸便静候着二人疾冲过来,就在对方快要近身的一刹那,他倏地一足踏出,正好抢先一步站在了小胡子将要落脚的地方。
小胡子只觉眼前一花,身前已多了一人。他此时哪刹得住脚,唯有双叉护住胸前,硬着头皮往前撞去。
刘宸以有心算无心,时机恰好选在敌人气机交换的一刹那,可说是占尽了先机。他一脚在原地不动,另一脚却倏地踏了出去,带着上半身往一侧急旋。
双叉贴身而过,他一膝顶在了小胡子的腰际,再一转身,又绕到了瘦长脸的身后。
小胡子闷哼一声,一个趔趄栽了出去。瘦长脸忽然不见了刘宸的身影,心中正自惊骇莫名,刚把两只飞轮接在手中,便觉后脑射来一道劲气。
情急之下他急忙把头一低,回攻一轮。
刘宸侧身点出一指,强劲的真气透指而去,将五刃轮撞了回去。
瘦长脸的手指刚与飞回来的五刃轮相碰便觉一道奇寒之气侵了过来,他不知就里,登时吃了闷亏,大惊之下忙跳了开来。
刘宸聚起功力,往对方跟去。
忽闻后背有劲风破空之声,却是小胡子的一把短叉飞了过来。他当下双手张开,袖子鼓了起来,反手两下抽在了身后的短叉上。
小胡子一接倒飞而来的短叉,猛觉两道奇寒真气撞了过来,震得胳膊又僵又麻,胸口跟着一阵滞闷,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瘦长脸眼见刘宸追至,手中一轮飞甩而出,希望可以阻对方一阻。
刘宸清啸一声,纵身而起,刚好一脚踏在飞轮之上,再几个翻腾,便已拦在了瘦长脸身前。飞轮撞上了一根树干,嵌入其中。
瘦长脸眼露恐惧之色,他本来是追杀别人,不料此刻却成了别人追杀的对象。他实在想不通,对方明明激战了一夜,本应元气大伤,为何还会如此难以对付?
眼前的事实却不容他有丝毫的怀疑,刘宸已转身攻出一掌,强劲的掌风令他浑身刺痛难当。他苦笑一声,闪身退到了小胡子身旁,手中仅剩的一轮飞旋而出。
刘宸一掌击在飞轮之上,前行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瘦长脸伸手接过飞回的五刃轮,往小胡子瞧去,二人略一点头,各持兵刃猛扑而出。
刘宸此起彼落,将二人卷入了掌影之中。双方斗了片刻,小胡子的短叉被刘宸撞飞了一只,正插在瘦长脸的肚子上,紧接着,另一只短叉也被击落。
小胡子突然狞笑了一下,一双拳头舞得密不透风,往刘宸撞去。刘宸知道对方要情急拼命了,当下双掌轻拍,往后退避,不让对方近身。
如此拆了几招,刘宸猛地往后几个纵跃,闪到了一棵大树之后。
小胡子怒吼一声,追了过去,刘宸却已借着树干的掩护,高高跃了起来,一足聚起全身功力,重重踏在了对方圆滚滚的脑袋上。
这一足何止千斤之力?小胡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早已进气少出气多。
刘宸跳将开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他细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似乎已没有其他敌人了,当下展开身法,往前疾奔而去。
行了十来里,前面出现一条小路。
刘宸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见四下无人,便沿着小路而行。走出不远,来到一个斜坡上,他往下望去,左前方是一个路口,有一大一小两条道路。
他料想着,大的一条应该是贯通南北的交通要道,若去荥阳可取此道。他心中大喜,急掠而下,径往那交叉路口奔去。
忽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挡住了去路,他急忙刹住脚步,全神戒备。
对方黑巾蒙面,身形苍老,出现的时机和速度,都体现出了极高的水准,若不是凑巧出现,情况将非常糟糕。
刘宸心中叫苦不迭,对方虽然背对着自己,但在出现的一刹那,便有一股极强的气场笼罩了过来,将自己紧锁。
他此刻想掉头逃走也是不能,必须分神抵抗对方的杀气,只要稍有空隙,对方的攻势将如狂风暴雨般突袭而至。
此人的武功要高出他刘宸一筹,单凭对方发出的杀气便可以看出。
刘宸已感应到对方正将功力聚往双臂,看来对方出手在即。
蓦地里,他心中一惊:“对方的武功明明高我一筹,为何我可以清楚地把握到对方的虚实?难道我的修为境界高出对方?”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喜,登时有了与对方一拼的信心。
修为是一种精神感悟能力,修为的深浅体现了一个人对自然法则的驾驭水平。对道家而言,一个人的修为体现的是对宇宙洪荒的参悟,对天道的理解。
修为境界的高低,直接影响到武功的发挥。若是修为境界过低,便如同一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汉,实力将大打折扣。
那人突然道:“好小子,竟能闯到这里,倒是有点本事。”刘宸心中一惊,对方一开腔就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这正是昨夜桥头上那个沧桑的声音。
此人便有这般身手,他口中的“主公”自然更加可怕,他不禁暗自庆幸昨夜竟能够瞒过二人的耳目。昨夜的遭遇,实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刘宸既已知道对方身份,便知当无善罢之理,干脆把心一横,不卑不亢地道:“本事自然有一点,前辈若想赐教,在下理当奉陪。”
那人仰天发出一阵大笑:“想我年轻的时候,人家都说我轻狂,不料今日见到一个比我还狂的人,当真有趣得紧。杀了你,突然觉得有点可惜了。”
刘宸笑道:“我们尚未动手,前辈似乎过于自信了。”
那人再笑:“别再嘴硬了。你一路逃到这里,还能剩下几成功力?便是你功力全在,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刘宸只觉气场一紧,杀气更浓。
对方是想先声夺人,以强大的气势打击对手的士气,让对手在精神上屈居下风。
刘宸岂能看不出来?他混迹江湖多年,对敌经验十分丰富。
从对方的言语中,他还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对方竟瞧不透我的虚实,想当然的以为我伤势严重,已到了强弩之末。如此看来,我的修为境界确实高出对方。”
他心中苦笑一声,喃喃道:“祖师爷,你在开什么玩笑?哪有修为境界高于自身武功的?难道你在天外显灵了么?你老人家若是真的眷顾我刘昭凌,便请保佑我逃过此劫,弟子日后定把混元宗发扬光大,让你老人家歆享万世香火。”
也难怪刘宸诧异,世人大多重武技而轻修炼,所以修为境界往往低于自身的武功。
武功练到一定阶层之后必须潜心苦修自己的精神,以突破当前的武学瓶颈。若修为停滞不前,武功将难有寸进,强行练下去只会背道而驰,走火入魔。
那人突然叹道:“瞧你也是个人才,不如改投到我门下,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刘宸从思索中挣脱出来,心中正波澜起伏。他似乎抓住了一丝武学上的灵感,但是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此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人的话传入耳中,他心中冷笑:“你假言劝降,是要使我生出贪生之念,我才不上你的恶当。你昨夜接到的任务是务必将我击杀,绝无招降之理。”
他突然明白,对方是顾忌自身的安危,害怕对手在临死前的反噬。
在那人看来,他刘宸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但毕竟是能够击杀楼烦十八寇的狠角色,若是被他临死前反噬一下,受点内伤便划不来了。这是一种常理思维。
刘宸既已摸清了对方的心思,心中便有了计较。要想活命,便要拿出以前那种悍不畏死的气势,从精神上将对方压倒。
他突然冷冷道:“瞧你口气挺大,倒是有点意思,我有一套放屁神功,正好教你,若肯投入我的门下也算你的造化,否则楼烦十八寇将是你的榜样。”
那人虽然知道刘宸的用意,但听了此话之后也不禁怒容满面,刘宸损人的本事当真十分了得。等他听到“楼烦十八寇”五字,更是全身一震。
刘宸便趁着对方这精神上的一丝漏隙,率先抢攻而去,他右掌成刀劈向对方,气劲透掌而出。那人在气机感应之下,全力反击,掌影漫天而下。
刘宸本来也是使掌的高手,此刻却舍而不用,却有他的道理。他早瞧出对方的一身功夫都在双掌之上,所以先用凌厉的掌刀,试探对方的招式。
有道是“专”能克“散”,掌法的优势在于劲道雄浑气势磅礴,且招式变幻莫测,但相对于聚全身功力于一处的掌刀而言,正是一散一专。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皆有变数,不可一概而论。若要以专克散,本身必须要有惊人的实力,如此方能攻破对方的弱点,否则便成了“寡”败于“众”。
刘宸既敢如此,自然是对这一式掌刀的威力十分自信。这当然也是仗着自身超一流的修为境界,可以在气机交感上占得先机,预先猜出对方的意图。
对方掌影一动,他便感应到了气场的核心所在。他的掌刀立刻途中生出变化,不偏不倚的劈在了对方掌力的空隙处,正是一招以简破繁。
这看似简单的一式掌刀,实已包罗万象、暗藏玄机,是刘宸闯荡江湖以来最为精彩的一招,融合了一种天道至理。只此一招,便化去了对方的掌影。
一声巨响过后,他一连退了十余步,全身气血翻腾,眼中金星乱舞,胸口如被重锤撞击了一下,难过得差点吐出血来。
他稍一调息,这才缓过气来。好在对方也被他劈得往后倒退,无法趁胜追击。
那人胸口一阵起伏,惊讶得口呆目瞪,旋即又失笑道:“好小子,果然有点能耐,楼烦十八寇死得不冤。不过却便宜了老夫,真是块不错的试剑石。”
刘宸冷哼一声:“能胜过我一招半式再来胡吹大气也不迟。”
那人打了个如意算盘,本来心情转佳,突然被刘宸冷落了一句,立时怒火中烧:“好一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便让你见识一下老夫的「天蚕手」。”
刘宸见对方突然衣袍鼓起,眼中异芒大盛,似乎在提聚功力,便故意气他道:“什么狗屁功夫,尽管使出来瞧瞧,这般自吹自擂,也不害臊?在下刚才只用了三成功力而已,等我再恢复些许功力,便将你打得……”
对方忽地消失了,只留下万千掌影,一股强大的劲气登时迎面而至。
刘宸大吃一惊,后面的半句话硬是被噎回了肚中,他只觉胸口一紧,便即呼吸不畅,周围的空气似乎被抽空了一般。
他终于明白了“天蚕”二字的含义,对方此刻的掌势便如从天而降的蚕丝,已将自己层层包裹。他只觉全身肌肤一阵刺痛,利刃般的罡气似乎要将自己绞碎。
在对方强大的气势笼罩之下,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乏力感,颓然感。他忽然觉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花巧都是枉然。
“坐以待毙向来不是我刘昭凌的作风,对方便是头猛虎,也要崩掉它几颗牙。”他心中一阵发狠,当下不断催发功力,挥掌护住周身要害。
他在对方的掌影之中坚持了片刻,口鼻已开始渗出鲜血。对方的掌力实在太强,且连绵不绝,不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便在如此紧要关头,他也不忘冷落对方一句:“你这套掌法,繁而不精,华而不实,只是力道比我大了一点而已,实在不值一提。”
那人一直被刘宸的言语冷落,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闻言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怒喝道:“难道你这套‘狼狈掌法’比我高明许多?哈哈……”不经意间,情绪的波动已使他的掌法露出了一丝空隙。
刘宸心中一喜,他凭着气机的感应,掌握到了反击的目标,当下双手捏起剑诀,脚踏奇妙步法,朝四面八方狂点猛刺。
他冷哼一声,道:“在下的掌法自然粗劣得很,却也不比你差到哪里去。江南祁教主的掌法,那才是精妙绝伦的一流掌法,你虽练了大半辈子,却也颇不及他。”
那人听得刘宸笑话自己活了一把年纪,却练得一套不上不下的二流掌法,心中实在怒不可遏,当下一声厉啸,攻势愈发强劲而凶猛。
劲气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两道人影倏地分了开来。
那人闷哼一声,往后飘移数丈。他胸口中了一道指风,衣袍碎了一片。
刘宸往后滚出了五六丈,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他感觉五脏六腑都似乎离了位,胸口如有刀绞。不过浑身一松,似乎已脱出了对方的气机交缠。
那人冷笑一声:“很好,这十余年来,还没有人能令老夫受伤。是时候让你永远闭上这张臭嘴了。”说话间附身贴了过来,双掌往刘宸胸口推至。
刘宸此刻正气血翻腾,勉强将四下乱窜的真气聚往臂腕,双手交叉挡在胸前。
那人掌力一吐,刘宸往后跌出,再喷出一口鲜血。前者大笑一声,凌空纵跃而来。
刘宸心道再不能与对方硬碰硬了,当下既不防守也不反击,将所剩的真气移往双腿,对那人拍来的一掌视而不见。
轰的一声巨响,那人的掌风拍在了一片碎影上,四下飞沙走石。
刘宸已飘身落在了五丈外的小道上,旋即沿路疾奔。
那人大叫一声,几个起落追了过去。刘宸受伤之下,气力衰竭,才奔出数步,便闻破空之声愈近,对方已到了身后丈余。
他心道若再一味逃跑,将必死无疑。他瞧准那人刚一落地的刹那,聚起全身功力,一招雪飘万里含恨而出。
那人忽觉有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浑身经脉都似乎被寒气所凝固了。他当下暴喝一声激发功力,猛然几步往前冲去,踏着满地的冰碴挨到了刘宸跟前,缓缓推出一掌。
刘宸闷哼一声往后飞跌,落地之后又滚了数丈方才停住。
那人眉目挂霜,一屁股跌坐在地,忙运气调息起来。
刘宸勉强撑起半边身子,想要爬起来,却跌了回去。他脑中迷糊糊的,似乎整个身子已不属于自己,但心中却好像有个声音在说——速速逃去,迟则不及。
他一连试了一次,都未成功,瞥眼瞧了一下那边,见对方也不追来,料想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不敢枉动真气。他便也不急,躺在地上深深呼吸了几下。
过了半晌,刘宸又爬了几下,终于站了起来,一高一低地往前面走去。
那人目送着刘宸远去,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始终没有追出。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路口奔出一名反手提刀的大汉,他在那人身前站定,躬身行礼道:“属下来迟,请麻老恕罪。”那人冷冷道:“其他人呢?”
提刀大汉道:“我们这组死了三人,剩下一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人面容惨淡,自语道:“这小子果真有些难缠,若不趁早除掉,他日必成大患。好在他已被我重伤,走不远了。”
提刀大汉沉声道:“属下立刻去追。”
那人缓缓站了起来,摆手道:“不可。为了保险起见,等你的同伴到了之后,再一起去追罢。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我要找个清净的地方修养几日。”
提刀大汉俯首听命。那人大袖一挥掠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树林中。
济阳城内,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
初春乍暖,严冬已逝,江南各地尽是春意盎然,济阳县一带却还冬寒未退,山上的积雪依然清晰可见,迟迟没有化尽。
城内朝雾薄笼,瓦当晶莹,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张。此时,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但过不了半个时辰,大街小巷都将车马如流,人头攒动。
自从刘钦来到济阳县之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把济阳县治理得一派繁荣。刘县令为官廉洁,为政以德,德才兼备而造福一方,深受百姓拥戴。
主街道上,一辆马车正飞奔而来。马车前方百步开外,一位身形彪悍、面容粗犷的大汉正挥舞着粗如木桩的胳膊驱赶着路上的行人,一路猛喝道:“诸位,请让一让……让一让……对不住啊……让一让……”
其时,城中已有各式各样的小商贩在沿街叫卖,街道上行人不断,大汉的粗鲁行为立刻引起了一片叫骂声。那大汉也不生气,索性解下背上的披风抓在手中,在空中抡成一个圈,继续大喊着驱赶行人。
待得众人瞧清来人容貌,登时将骂出一半的话咽回了肚里。但见此大汉身材高大,长相威猛,浓眉阔脸,络腮胡子,双目如炬,肤色黑红,恰似一头发威的蛮牛。他身后背一把两刃开山斧,怕是有百余斤重,锋刃白光森森让人不寒而栗,那结实而富有弹力的肌肉被紧身的袍子勾勒得便如山林起伏一般。
大家无不倒抽一口凉气,生怕此等粗人发起怒来,给自己一家伙可就坏了。
情形愈发混乱,但马车奔行之速丝毫不减。赶车的后生冲着大汉叫道:“季叔,小心呐……不可伤了路人,若有差池,主人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大汉回头道:“小子诶,放心吧,俺脚底下的功夫并不比背上的斧头差。”说话间,他身形此起彼落,已经把来不及避让的几名行人像提小鸡一样扔往路边。
被提起的行人惊魂未定之时,但觉身子一轻,人已到了半空,等落到路旁之时,却安然无恙,刚才的惊险遭遇恍如做梦一般,猛然回过神来,破口大骂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啊,吓死俺了。”此时,大汉那粗犷的笑声早已去了老远。
赶车的后生失声喝彩,大叫道:“季叔,好俊的功夫啊,你咋从不教我!”大汉闷哼一声也不搭话,只顾继续往前疾奔。
忽然间,一辆运货的马车从右边小巷里转出,刚探出一个马头,眼看就要挡在路中。赶车的后生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拉紧缰绳放缓车速。
眼下的情形已十分危急,如果两车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前面那大汉却临危不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手中披风撒网般扔出,刚好蒙住马头,他跟着腾身而起落于马车一侧,右手按住车身,左手按住马颈,随着一声暴喝硬是连车带马给推回巷子里去了。大汉见运货的车夫被吓得愣在那里,当下咧嘴一笑,径自去了。
这一下虽然有惊无险,但疾奔的马车突然减速,车中的人自然吓得不轻。
车侧的布帘蓦地掀开,路出一张惊慌的面孔,却是一名中年妇人,她连连嚷道:“哎呀……这是咋了呀,可吓死人了,我说赶车的,你能不能慢点?俺老婆子这身子骨可经不起这么折腾。我是看在刘县令的面子上,才这么大老远的赶来,早知道二位是这么个接人法,说啥也不来了!”
后生忙回头赔笑道:“王妈消消气,都是俺不好。你要是不来,我可没法交差啊,谁让你是咱济阳县最好的稳婆哩。俺家夫人向来体弱,前些日子又受了风寒,今早天未亮突觉腹痛难忍,这可急坏了大伙,咱得尽快赶回去,越快越好,迟则恐生变故。”
妇人听得后生夸奖,心中一喜,面容稍缓道:“那也得把车驾稳了,可别再像刚才那样,老婆子可不想把命搭在这里。”后生忙道:“那是……那是……”
路边有人认得妇人,忙打招呼道:“王妈,这是要去哪呀,这么火急火燎的?”妇人诉苦道:“去刘县令的官舍,听说樊夫人快要生了,哎哟……这大老远的一路颠簸,差点把我这一身老骨头都摇散喽……”
路旁众人登时议论开来。
“我说嘛,前面那疯子不就是刘县令的管家吗?这么折腾邻里乡亲,回去准被刘县令骂个狗血淋头。”
“可不是么,刘县令平日里待人,那可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哪容下人如此扰民?”
“刘公是真好人呐,老夫活了这把年纪,从未见过像刘公这般有才德的县令,希望上天保佑,樊夫人平安。”
“就是啊,不光是刘县令,樊夫人也是难得的好人,她平日里乐善好施,对咱济阳的邻里乡亲都是照顾得很……”
马车终于驶到了济阳县官寺大院的一道侧门外,刘县令的官舍亦在大院之内。大汉夺门而入,扯着嗓子喊道:“王妈接来了……王妈接来了,夫人一切安好?”
后生朝车厢内的王妈打了声招呼,扶她下得车来,客客气气地请进院内。廊道处,早有一名乖巧的婢女迎了过来,把王妈引往樊夫人的卧室。
此时,刘县令还在官寺处理公事。听得大汉的叫声,厢房里奔出一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身后跟着四个孩子。这妇人也是刘县令家的仆人,出嫁前小名唤作“雨荷”,正是大汉的妻子,孩子们都叫她荷婶。大汉姓季名达,是刘县令的管家。
季达的祖辈是上党郡人,世代都在军中担任要职,他自己也跟随父亲自幼参军,原也是军中少有的猛将,后来由于一场变故弄得家破人亡,他便带着妻子南奔逃难,到了蔡阳的时候,饥寒交迫之下双双昏倒在路旁的雪堆里,幸被告假回乡途中的刘钦撞见,这才捡回两条性命。刘钦见二人是忠厚之人,便好心收留,后者正逢劫难,无家可归,拜谢恩人之后甘愿为奴为仆,刘钦却一笑置之,始终待他二人如亲人一般。
说也奇怪,樊夫人身子难受了一天不见好转,明明有产子的迹象却迟迟没有结果。这可急坏了王妈,她心道自己给人接生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现在这个情况,济阳县最好的稳婆这一殊荣怕是要易主了,这还小可,万一夫人有个差池,县令怪罪下来怕是不好担待。
到得午后,刘家已经乱成一团,王妈虽然使尽了浑身解数却始终一筹莫展。天快入黑的时候,刘钦终于忙完公事,径直赶往樊夫人卧室。
王妈正在给樊夫人把脉,一如先前的眉头紧锁、满脸疑惑。床前整齐地站着四个孩子,带着一脸的期待,大点的男孩身高五尺有余,八九岁模样,见王妈一副忧心的表情,奶声奶气地问道:“阿婆,快说话,俺娘啥时候才给生个弟弟?”另外两个女孩严肃地点了点头,这似乎也是她们两个心中想问的话,最小的那个男孩才刚学会走路,他什么都听不懂,却也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正古里古怪地左顾右盼哩。
这一情景瞧在几个大人眼里,着实滑稽可爱,紧张的气氛稍有缓解。
季达蹲下身来,抚摸着男孩可爱的脸蛋,笑道:“縯儿,你不是有个弟弟了么,为什么还想要个弟弟呢?难道是个妹妹便不好么?哈哈……”
刘縯委屈道:“季叔,俺弟就喜欢和他姐玩,从来不理俺。”众人听罢无不莞尔,连樊夫人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季达感觉有趣,接着道:“你也可以跟姐姐、妹妹一起玩啊。”
刘縯小嘴一撅,挺起胸膛道:“男子汉大丈夫,当做顶天立地之事,怎能天天和女儿家待在一起?这样没有出息的。”众人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樊夫人皱眉道:“縯儿,你这些话都是打哪学来的?”
刘縯冲樊夫人做个鬼脸,得意地道:“娘,告诉你,你可不许生气,嘿嘿……俺是趁爹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到外头,听那说书先生说的,縯儿觉得很有道理呢。”旋即又压低声音道:“千万别告诉俺爹,娘最疼縯儿了。”樊夫人一阵无奈。
就在此时,一人走了进来,瞪了刘縯一眼。小家伙鬼精得很,吓得小舌头一伸,赶紧躲往一旁不再说话。
王妈忽觉气氛有异,当下回头一望,入眼是一位健硕挺拔、面容俊秀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玄袍,腰间围一根金色腰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迷人而高雅的气息,令人不舍得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来人正是刘钦,众人见他到来,连忙施礼问候。
刘钦招手,示意众人坐下:“大家不必拘礼。”他径直走到床头,微笑道:“想必这位就是王妈了,你一路辛苦,又劳顿整日,刘钦感激不尽。大致情形我已知道,不知内子现在的脉象如何?”
王妈忙赔笑道:“刘县令客气了,能服侍夫人这都是俺的福气。俺老婆子正纳闷哩,从夫人的脉搏来看,时而轻缓,时而又沉疾……这……真不好说,咱王家祖传的切脉手法都无法判断出夫人当前的状况,嗯……那个……好在夫人身体并无大碍。”
刘钦叹一口气,心道你这不等于没说嘛,唯有苦笑道:“王妈认为内子何时产子?”王妈答道:“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刘钦又询问了一番之后就遣散了众人,挨着夫人坐在床沿。他看着夫人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阵难过,不禁把手探进被褥拉着樊夫人的手轻声安慰道:“娴都啊,我看咱这孩子定然不同寻常,可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出生得讲个良辰哩。”
樊夫人见夫君说得有趣,轻掐了他一把,柔声道:“还星宿下凡哩,你堂堂县令竟拿这种胡话来哄骗人家。”
刘钦微微一笑,接着道:“你一定要坚持,为了我们的孩子,再忍耐些,我已经派人日夜兼程地去信都药王谷请神医了,过几天准会到。”樊夫人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似乎非常疲倦,靠在刘钦的胸口上闭目睡去了。过了好一会,她睁开眼,见夫君一脸沉思的表情,似乎正在思考一件重要的事情。
刘钦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旋即喜上眉梢地道:“娴都,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可否下床稍作走动?”樊夫人一脸不解的道:“你忽然问我这个干嘛?”说着坐起身子。
“诶……和你说了会话,又休息了片刻之后,似乎精神好多了,我试试看罢。”
刘钦喜道:“我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还真觉得咱这孩子不大寻常,没准还……”樊夫人打断道:“你呀,还在信口乱说哄我开心,让外人听去岂不笑话?”
他抓紧夫人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胸口,激动地说道:“娴都你知道吗,就在我刚才随口一说之后,心中突然生出感应,似乎你体内的小家伙正在呼唤,又似乎……哎呀不说这些了,反正我现在是认真的。”
看着夫人一脸茫然,刘钦又道:“你看这个卧室,空间狭小气流不畅,我想起了一个好地方,那里才适合我们这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出世。”
樊夫人心中一动,失声道:“莫非……”
刘钦哈哈一笑,神神秘秘地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不错,就是东边的行宫。”
“可是那里已经废弃多年,怕是不能住人了罢?”
“自孝武皇帝巡游时住过一次之后,那里确实已经废弃百余年了,不过据附近的百姓们说,那里确是一个好地方,周围林翠鸟鸣,光照明媚,时有仙气笼罩,最近还有传言说——行宫附近有双凤来仪,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那里的环境绝对错不了,因为我前些日子有些好奇,特意去查看了一下。”
樊夫人见夫君说得兴致盎然,不愿扫他的兴,就试着挪动了下身子,似乎并无大碍。
刘钦忙来扶她,问道:“感觉如何?当心呐,慢点……”
说也奇怪,经夫君这么一说,樊夫人也顿觉心情愉悦烦恼尽去,就连肚子也不痛了。刘钦大喜,连忙吩咐下去,派人打扫行宫。
刘钦平日里威望颇高,打扫行宫的事吩咐下去之后,大家竞相效劳,就连值宿的差役也争着去干活。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众人便将殿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并在屋内生起了数盆炭火,卧榻上已铺了厚厚的被褥,宽敞的殿屋既干净又明亮,暖烘烘的十分舒适。
季达彪悍的身影立于殿外,把守着殿门,活像一名不怒而威的神将。刘黄和刘縯两姐弟也死缠硬磨的跟了过来,刘元和刘洛两姐弟较温顺,则留在官舍由荷婶照看。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刘钦终于放下心来。
将及半夜,似有一道赤光从天而降笼罩卧榻,殿内之人正感诧异之际,樊夫人忽觉身体有异,呻吟了一声。王妈赶紧过去查看,不一会便回头对大家道:“夫人马上要生了,赶紧准备。”婢女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湿布,其他人等都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行宫内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亮有力的啼声犹如凤鸣鹤唳,在深夜中向远方悠悠飘荡,经久不息。
王妈一看是个男婴,她隐约瞧见婴儿的身上似有一层红光笼罩,就连卧榻周围都是一片紫气氤氲的景象。正惊异间,刘钦等人走了进来,她忙嚷道:“哎呀可不得了啊,这个孩子一定贵不可言呐,出生时竟有霞光笼罩。”指了指卧榻,又道:“你们看,还有一团紫色的雾气,真是大吉大利,恭喜刘县令啊……恭喜……”
刘钦心中有数,他之前确是瞧见有赤光从天而降,虽稍瞬即逝,但十分真切,此刻满屋瑞气萦绕,看来还真的应了自己的预感,不过贵不可言之类的话可不能乱说,赶紧打断王妈的话道:“哪里有什么光啊雾啊的?我看是炭火的光给照的。”也不待王妈再说,客套几句后便让人打赏了她一袋铜钱,连夜派人送她回去了。
喜得爱子,刘钦和樊夫人自是喜不自禁,二人感叹着之前的辛苦总算得到了回报。大殿内,刘黄和刘縯正欢呼雀跃,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惬意。
后来,据附近的居民回忆,到了后半夜,大殿内又起了很大的动静,似乎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事后,一些好奇的人问起刘县令家人,大家都说一切照常,没再有事。
这日,狄老二正在山洞口散步,岩石上突然跃下一人,着实把他吓了一跳,然而定睛一瞧,登时激动万分,一把抱住来人,笑道:“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此人正是刘宸,他骗走木然之后,沿着狄老二一路留下的暗记,找到了这里。刷刷几声,周围接连冒出人影,个个身手矫健,共有十人。
“借你的兵,都在这了,现在原物奉还。”刘宸诙谐地笑了笑。
“刘将军,你真是一位英武的天才,未损一兵一卒便击退了十余倍的敌人啊。”
“狄二兄有没有打算跟我一起征战天下啊?”
一时众皆大笑,把山洞内的人都惊动了。
妘绮柔当先奔出,瞧见刘宸的刹那,她满脸的忧愁以及满腹的牵挂,统统化成了浓浓的喜悦,整个人登时像吃了蜜一样,甜美之情洋溢于表。
狄老四对刘宸一揖到地,激动地道:“公子大德,请受我一拜。”刘宸见狄老四伤势已无大碍,心中也是高兴,拍拍他肩膀,鼓励了几句。
妘绮柔已换上了女装,虽然是寻常的服饰,却看得刘宸眼前一亮。大家寒暄片刻,狄老二把刘宸拉到一旁,低声道:“说来惭愧,奸细还没有找出来。”
“看来对方是只老鸟啊,咱们便给他来个敲山震虎。”
狄老二喜道:“公子有何良策?”刘宸坏笑一声:“对方虽然是只老鸟,不过跟我这个老猎人玩捉迷藏,他始终是一只鸟,嘿嘿……”说着在狄老二耳边低语了一阵。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狄老二走进山洞,下令起身赶路。
将近午时,大家在林中停了下来,将所剩不多的干粮拿出来充饥。
狄老二走到人群中,似乎心情很沉重,他目中寒光一扫,肃容道:“众位兄弟,现在宣布一个重要消息——我们当中藏了奸细。”一时群相惊愕。
他接着道:“大家原地坐好,在没有查出奸细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动。”四下一片惊呼,众人表情各异,皆感不安,有的甚至指着苍天对奸细破口大骂起来。
刘宸目光巡视,正试图找出可疑之人。
钟铁衣忽地沉声道:“怎么,还不识相点自己站出来吗?非要我亲自动手!”
众人更加惊疑,心中骇然,就在他们彷徨四顾之时,刘宸突然指着一名紧张得有些发抖的人大喝道:“我看就是你了,给我站出来!”
那人颤声道:“不……不是我。”刘宸道:“那你为何如此害怕?”
“我……这人胆小。”
“还敢狡辩!你当大家都眼瞎耳聋吗?几日前你去过什么地方,自己清楚。”刘宸十分震怒,一把抓起对方,重重摔了出去。
“大统领饶命啊!几日前我确实受不住诱惑,偷偷跑去乐馆消遣过,但仅限于喝酒听曲,绝对没有做出对不起明月宫的事啊。”那人朝钟铁衣连连叩头。
“你私自外出,就已严重违反了大统领的禁令,陷众兄弟于危险之中,还敢说对得起明月宫?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我现在就宰了你!”刘宸说着便要挥掌。
“且慢。”钟铁衣似乎心有不忍,叹道,“待我仔细盘问一下再杀他不迟。”
刘宸略一错愕,岂料那人趁机跃起,往远处逃去。就在大家惊呼出声之时,但见紫光漫动,却是妘绮柔长鞭一卷,将那人脚踝缠住。
那人登时摔了个狗吃屎,满脸污泥的从地上爬起,慌不择路地往人多的那边逃去。由于事发突然,众人大都惊慌而不知所措,但却有一名大汉,陡然横里闪出,硬生生截住了那人去路,几个照面便将之击倒在地,招式凌厉而狠辣。
大汉得手之后,一刀往下劈去:“你这叛徒,还想逃么!”
当的一声,刘宸射出一枚石子,将大汉手中长刀击落。但见人影闪动,寒光如霜,不等那大汉反应过来,狄老二快剑出鞘,接连拍在他几处要穴上。
大汉穴道被制,苦着脸望向钟铁衣道:“大统领,这是为何?”钟铁衣痛苦地摇了摇头,默然转过身去。刘宸走了过来,沉声道:“奸细就是你!”
大汉道:“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好心帮忙捉拿奸细,怎么自己倒成了奸细?”
刘宸道:“实话告诉你罢,刚才那一出戏,是我预先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要将你这个真奸细给引出来。”他笑了笑,扶起地上那人,道:“辛苦你了。”
那人拍拍身上的泥土,笑道:“刘爷果然妙计,哈哈。”
“林晃,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众兄弟?”木影骏怒容满面,指着大汉道,“刚才就你表现异常且杀人灭口心切,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落井下石?说!”
大汉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神情却十分痛苦,转瞬间,放声大哭:“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想到伤心处,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妘绮柔悠悠一叹,走过来道:“林晃,你身为夜光卫队的精英,却要勾结外人与我族为敌?我妘家族人自幼将你收养,哪点对不住你?你究竟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大汉悲呼一声:“宫主,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妘家。请帮我把穴道解开,我自会告诉你实情。”她见周围高手众多,料想他绝难逃了去,便依言解开他穴道。
但令人诧异的是,大汉刚获得自由便猛然往外撞出,顺手拾起先前落地的长刀,不顾一切地往背向这边的钟铁衣扑去。
刘宸惊叫一声:“不要!”他话未落音,弓弦声已经响起,林中飞出三只羽箭。
大汉一头栽了下去,他瞧着自己胸口上的箭簇,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众人都十分不解,钟铁衣更是一脸茫然。刘宸叹道:“他是一心求死!”
妘绮柔奔了过去,扶起大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若肯说出幕后指使之人,与大家齐心协力除此大患,或许可以得到大家的原谅。”大汉摇头道:“没……用的,你们斗……不过那人。宫主,带领大家离……开明月宫,避往幽……”
刘宸一探大汉的鼻息,发现对方已断气了。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凉意,就在刚才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双恶毒的眼睛远远瞪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道:“大家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狄老二瞧了死去的大汉一眼,道:“这人怎么办?”
刘宸道:“他情愿死在我们手里,也不愿苟活,这道理很简单,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同伴受制于幕后指使他的人。说到底,他只是个可怜的人。”
“你这推测倒也合情合理,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战死。”
“不错,若是他战死了,就算不上背叛,顶多得一个任务失败的罪名。”
“既然他已经死了,便一了百了,罪不加于他人,这是黑道上的规矩。”
“狄二兄果然是明白人。咱便成全他罢,敌人会寻到这里的,留他在这便可。”
钟铁衣见妘绮柔依然愁眉不展的呆在原地,遂走过去安慰道:“宫主切莫伤心过度,事已至此,如之奈何!要想解开眼前的谜团,咱得设法回到明月宫才行。”
狄老二也道:“是啊,宫主。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打一开始,我们就落入了他人的算计之中,这幕后指使之人绝非等闲之辈,咱得从长计议。”
“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日在溪谷边上袭击我们的杀手,与幕后指使之人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很有可能,他便是这个杀手组织的首领。”刘宸将妘绮柔缓缓扶起。
钟铁衣点头道:“是啊,这种‘补刀’的事情,做得越隐秘越好,对方绝对不会傻得去雇一批素无交情的人去做。再说了,若不是老顾主,也要不到那么多人。”
狄老二担忧道:“你们刚才有没有发现,林晃似乎对指使他的人非常忌惮,至死都不敢说出对方的来历,这……令我都有些脊骨发凉啊。”
刘宸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你是不是也在琢磨,林晃在临死前对宫主所说的话?他提到的那个‘幽’,是个什么地方?”
狄老二瞧了妘绮柔一眼,道:“他应该是想说‘幽暗森林’,那里便是我们领主居住的地方。当年,我们初到雾灵山时,曾受过妘家的恩惠……”
刘宸惊道:“他临死前叫宫主避往幽暗森林,难道明月宫将有变故?”
众人闻言,无不惊出一身冷汗。妘绮柔摆手道:“这不可能,明月宫没有外人,会有什么变故?或许是他临死的时候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罢了。”
钟铁衣也道:“昭凌公子有所不知啊,明月宫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妘家本族的人,一种是自幼被妘家收养的孤儿,不管是哪种人,都长期居于谷内,守护着那片水土,外人别说混入我们当中,便是踏入谷中也是万难。”
刘宸喝一声倒彩,哂道:“既然左思右想也理不出个头绪,咱就不去费这心思了,日后多留个心眼便是,与其日夜怕鬼,不如倒头大睡。”
“哈哈……”狄老二抚掌大笑,环顾道,“昭凌公子所言甚是。弟兄们,难不成敌人还没出现,咱就被吓个半死?大家有这么窝囊吗?”
众人大多讪笑而骂,皆有一种释然之感,之前的担忧和恐惧瞬间就没了。
刘宸又怪声怪气地道:“既知黄雀在后,咱还能让它啄了螳螂屁股不成?”
一时众皆掩口失声,狄老二喟然道:“公子的话总是那么诙谐有趣,令人心悦诚服,在下膜拜不已。现在奸细已除,大家可以继续北行,往洛阳方向走了罢?”
刘宸见大家的士气已经上来了,只要再稍作激励,便可重拾他们的斗志,当下心中有数而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道:“火莲教的人已尽往西边追去了,剩下的敌人,便是那些神秘的杀手。而据我估计,林晃很可能在被揭穿之前,就把消息送出去了。”
“啊……这不大可能罢?没人擅自离开过那个山洞,谁能把消息送出去?”
“若是林晃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敌人也不会留他活口,叫个人易容成他的样子混进来就行了。不过……我就是要让林晃把这消息泄露出去。”
“你根本就没打算从洛阳走?”
“不错,打一开始,我定下的策略就是‘佯西虚北,东出穰县’八个字。”
“嘿,我就说嘛,像你这种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引出奸细而拿大家逃命的路线做赌注,原来放出去的消息是假的,害我白白担心了两天。”
“假归假,不过由不得敌人不信,这不连你也信了。”
狄老二听得直翻白眼,表情古怪,瞧得众人不禁莞尔。
妘绮柔举起一双粉拳就要敲往刘宸后脑,笑骂道:“你这坏蛋花壳蛋,说假话的本事太大了,竟连我们都一齐瞒在鼓里。”
她一时童心大起,追了几圈,神情浪漫而动作亲密,只把众人瞧得口呆目瞪。
刘宸一个劲地作揖求饶,边逃边道:“宫主拳下留情啊……这是我最后一步险棋——为了让大家把戏演真——不让奸细有一丝的察觉——才出此——哎哟……”
他只顾“抱头鼠窜”,屁股却没保住,一不留神已被踢中了一下。
“嗬,我的拳头放过你了,可是我的脚不同意。”她狡黠地笑了笑,正得意时,却察觉到了周围各人的异样表情,遂停下脚步,红着脸躲到了一旁。
狄老二朝刘宸会心一笑:“可怜的大军师,你原本就没指望我把奸细查出来?”
刘宸拍拍身上灰尘,大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没好气地道:“让你放手去查,只是为了证实一下我的判断,看看奸细是否隐藏得够深。”
“让我在你回来的头一天,才把假消息放出去,正是要将敌人不早不晚地骗往洛阳,如此一来我们便可稳钻空子。妙哉!妙哉!公子当真算无遗策。”
“狡兔三窟,方能高枕无忧啊。”
“哈哈……遇到公子这样的人杰,实乃明月宫之福。”
“惭愧,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怕,我始终没有弄明白林晃是如何与外界联络的,他可以在我刚离开大家的时候就把消息送出去,而你们躲藏的山洞将不是秘密。”
众人无不骇然,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刘宸忽地笑道:“不过——这样的事总算没有发生。我也是赌了一把,因为留在山洞里休养的伤病之人,对方未必看得上。”
“难怪你让头领们都躲起来,原来这才是重点,查奸细纯粹是个消遣。”
“哈哈,若不故弄玄虚,哪能把敌人唬住!”
“事实上,你这一注押对了,敌人没有完全摸清我们动向之前,迟迟未动。”
“唉,我们不但要面对两股强敌,还要照顾很多伤员,除此再无他法。”
“你看我们现在有几成胜算?”
“目前来看——只是五五之数,不过我相信越往后面胜算会越大。”
“此话怎讲?”
“依我估计,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已经把袭击我们的重点放在洛阳了,不过——如果他们长时间联系不上林晃,自然会生出怀疑,个中会有一些变数。”
众人一阵点头,静待着下文。
“敌人知道我们要尽快送姑娘回去养伤,若是心细的话,可能会猜到我们有东出南阳一带的可能性。既如此,敌人便不会把人手全部调往洛阳,却在这一带沿山的要径,布下一些罗网。总而言之,任何一种意料外的情况,都可能影响我们的胜算。”
妘绮柔听得眉头紧锁,茫然道:“听你这么一说,前路似乎依然很艰难啊,五五之数恐怕都是你安慰大家的话罢?唉……”
刘宸摇头一笑,自信满满地道:“五成把握还是有的。宫主不要忘了,我们也有一点优势,那就是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路这么多,我们要往哪里走,敌人只能靠猜。”
钟铁衣接口道:“公子所言甚是!如今奸细已除,我们大可兵行诡道。”
狄老二环顾四周,指着刘宸道:“说起诡诈之术,当今世上这位爷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弟兄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哩?咱们尽管脱了裤子打响屁——落得个自在。”
一时众皆大笑,抚掌叫好。
妘绮柔亦觉心中一宽:“只要我们渡过黄河,接应我们的人便也该到了。”
刘宸向狄老二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当下振臂一呼,朝众人道:“明月宫的勇士们,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黄巾力士,个个都是斩妖能手,对不对?”
“对!没错!刘爷果然无所不知,哈哈……”
“如今,我们不但要跟敌人斗心智,还要跟敌人抢时间,但我相信,只要将天时地利运用得当,准能把沾沾自喜的敌人呛个半死,不知道大家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笑话,信心一直都有,区区几个贱婢养出来的杀手,还能把爷爷们怎样!刘爷尽管用计,我等配合到底。那些个苍头庐儿若敢出现,看咱怎么弄死他们!”
刘宸大喜,一跃而起,喝道:“力士们,跟我走,该出手时就出手!”
一时众皆追随,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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